“朕看,你是太敢了。”说着最凛冽的话,皇帝却仍略有噙笑。
附近,那盏失去了罩护的灯烛正被夜风打灭,衬得他的神情晦沉不明,教人愈发惶恐于天威之幽深难测。
青簪不敢答话,连脚尖都谨慎地不敢腾挪一下,静默的僵持之际,二人之间的氛围怪异起来。
青簪惴惴不定地一抬眼,又低下去。
皇帝还在看她。
目光比之那时雨夜,少了几分男女之间春生萌蘖的暧昧和欲兴,转而多了些许九五之尊与生俱来的居高睥睨。
青簪忽然又很摸不清他的心思。到底是她赌对了,还是他看穿了她的意图?又或只是因她的扫兴,暂时对她失去了兴趣?
不知多久,视野受限,青簪只能看见身前之人似乎转过了靴履,向着八角亭子的矮阶外,停驻少晌,已有去意。
一旁,徐得鹿早已经吓得面色如土、魂不附体了,时刻慎之又慎地留心皇帝的动向。
心里也对青簪既佩服,又不禁埋怨……这姑娘!
皇帝刚迈步出去,他也忙马不停蹄地追上去,整个人和一盏纸皮灯笼似地飘在皇帝后头,脚步一轻再轻,恨不得皇帝当自己不存在。
皇帝走到中道,却是忽然停住。
徐得鹿顺着看去,就见不远处,有一团光亮正在飘动。
隐约看得出,是几人提着灯,合抬着个什么东西刚从凤藻宫里出来。
见皇帝凝眼望向那处,未再往前,他当即会意。顾忌到后头亭子里还有个人,保险起见,还是请示了一番:“陛下?”
萧放微微颔首。
既得了令,徐得鹿立马就疾步上前,走到了那些人前头,将人拦了下来。
为首的一人见是他,忙停下,态度恭敬又讨好:“徐公公。”
徐得鹿这时已看清了,这些人抬着的是一副担架,不知何人卧在上面,最顶上还直挺挺地盖着块白布。
“什么情况这是,还不赶紧一五一十地道来。”徐得鹿问那领头的。
那人眉头一皱,面有难色。
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忍提起。但面对着御前大监,到底据实以告道:“这宫女撞倒了皇后娘娘的玉石料子,上头摔出来老大一条裂缝。娘娘气得不轻,让塞住嘴,打了八十下板子。这不,下半身都打废了,奴才们正要将人送到掖庭去呢……”
一听八十大板,徐得鹿心惊肉跳:“还有气没?”
“活是还活着,就是……”
其中一个抬着担架的便掀开白布给徐得鹿看。
活是活着,但人算是残了,自然也不能在凤藻宫继续当差了,娘娘让他们赶紧处理掉。
不过此事其实也不能完全怪到这宫女头上,听说是下意识去躲娘娘砸过去的杯子,这才……
仅看了一眼,徐得鹿就撇过了头:“诶呦,盖上盖上。”
这血肉模糊的,可别冲撞了圣驾!
这念头一起,他下意识去看皇帝有没有看见,就见无灯的幽径上,那袭气度天挺的锦衣正举步相近。
而皇帝身后的亭子里,此时倒像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人在。
也不知是不是天全黑了看不大清的缘故。
皇帝没有靠得过近,立定在一丈开外。
那几个宦人抬了抬灯笼,照向暗径一瞧,就骇见一身龙袍。无不齐齐惶恐跪叩:“奴才叩见陛下!”
他们贴身向地,恐慌万状。灯笼都摔在了地上,晃荡着一阵失去把控的光亮。
萧放望了眼那气息微弱的宫人,微微垂目:“何至于此?”
正要摆手令众人退去,值此之时,却忽有所感。
他回头看去。
此刻落在地上的灯笼似也懂趋权附势,正巧把亭子的方向略微打亮。
而亭柱后头,一握方才还极力躲掩的纤弱宫腰,缓缓斜倾了出来。
萧放眯眸所见,便是女子不忍地一手捂面,只如兔死狐悲一般,凄怆哀悯地久望着那担架所在处。
忽而,两人轻一对目,渊寂的湖心因风起浪。
皇帝从不知自己的眼力竟这样好,隔得如此之远,还可以将她的一情一态尽收眼底。乃至,看清了一颗盈睫的、饱圆而通莹的珠泪,看见它不堪承留,几欲淌面而下,又被人生生忍了回去。
喉头一紧。
亭中女子很快别过脸,再次把自己藏了起来。
现在倒是知道怕了。
不知是否因此,皇帝改了主意。
跪地的太监们便听见一道漠然而凌厉的垂示:“寻个人给她妥善医治。再回去告诉皇后,夏至祭祖在即,宫中不宜再苛刑见血,让她今后务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