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因为外婆平日里广交善缘,哪怕是在养老院里也有一群跟她关系匪浅的好姐妹,这群婆婆嬢嬢自发来参加了外婆的葬礼,她们整齐地穿着一身黑衣,每人在棺椁前放上一束白菊,泥金万点,花团锦簇,倒衬得照片中笑容慈祥的外婆显得不再那么清冷孤单。
迟野原本没打算让迟晨希参加葬礼,以她现在的情况光是离开医院都已经足够冒险,可在迟晨希的执意要求下,吴阿姨只好请假陪她一起回到江城,出席外婆的葬礼。
因为找了殡葬公司,一整套流程下来轻车熟路行云流水,但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灿烂笑容的迟晨希却反常的一直沉默,直到迟野捧着一个小小的花梨木盒子从殡仪馆走出,猩红着眼睛重新回到车上,轮椅上的迟晨希轻轻,说出了这一周的第一句话:
“哥哥,你说……我死后也会变成星星吗?”
“就像外婆一样。”
“……”
“哥哥你别哭啊,别说小希,外婆也会替你担心的。”
见迟野再也按捺不住,平生第一次当着自己的面落泪,迟晨希轻轻:“哥哥,我是认真的。”
“如果我死了的话,哥哥你把我葬在外婆身边吧。要不然外婆一个人待在地下会很孤单的,我下去陪着她,还能给她讲讲故事聊聊家常谈谈村里的八卦呢。”仿佛已经能够幻想到自己跟外婆团圆后的美好场面,迟晨希苍白消瘦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迟晨希说着,艰难地抬起手,试图用消瘦成皮包骨的小手帮迟野擦去脸上的泪痕。
“……哥哥,小希好爱你,真的特别特别爱你。”
“小的时候,爸爸每次喝醉了酒打人,你总是护在我身前,我做错了事被妈妈惩罚关禁闭打手心,也是你偷偷给我塞吃的。后来我被查出来不是爸爸的孩子,妈妈也不要我,我又生了病,是你跪在爸爸面前,求他至少把妈妈的房子留给我治病,你背上现在还有他拿烟头烫出来的痕迹……”
“如果可以的话,小希和外婆一样,也真的好希望能亲眼看着哥哥成家立业。”
迟野蹲下身,紧紧握住迟晨希的手,泪水打湿了迟晨希的手背他却依旧不肯放手,仿佛他不这么握紧一点,下一秒面前肤色透明的女孩就真的会乘风归去。
“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亏哥哥还是学医的呢。”迟晨希噘嘴,“哥哥将来可是要当最最最厉害的医生的,怎么能骗人呢?”
如果是以往,迟野可以背出安宁关怀等一系列条文来反驳,但现在他只能哽咽,像个害怕家长离开的小孩般紧紧握住妹妹的手。
“……还有很多治疗方法,我实习时问过侯医生还有其他主任医师,我读了《Nature》和《柳叶刀》,国外最新研究出了CAR-T细胞疗法,哈雷大学医学院还研究出了新的治疗抑制靶点……一定还有其他的治疗办法,一定。”
迟野喃喃,与其说在说给小希听,倒不如说是在说服他自己。
“嗯。”迟晨希乖巧地点点头,“我相信哥哥。”
迟野站起身,他牵着迟晨希的手仍没放开。
“吴阿姨已经到高铁站了,你回医院之后一定不要再胡思乱想,乖乖配合医生哥哥姐姐们的治疗,知道了吗?”
迟晨希微笑,一双好看的眼睛弯成月牙:“好,我会乖乖听哥哥还有吴阿姨的话。”
汽车快驶到高铁站,将要下车时,迟晨希忽而:
“哥哥,你笑一笑好不好?”
见迟野一脸惊诧地看向自己,迟晨希笑。
“自从小希生病后,哥哥总在背着小希偷偷地哭,小希不希望这样。”
“小希希望哥哥以后能天天笑,别总是愁眉苦脸着,哥哥长这么好看,不要浪费啦。”
迟晨希眨眨眼,小脸上露出几分少女的狡黠。
“……好。”
迟野有些僵硬地扯起嘴角,抬手摸了摸小希的头。
“等小希康复了,你要什么哥哥都答应你,想去哪哥哥都陪你一块玩。”
“嗯!”迟晨希用力点头,朝迟野伸出小拇指,“那哥哥一言为定哦!”
迟野轻轻勾住迟晨希的手。
“一言为定。”
*
送走了小希,迟野回到筒子楼,收拾整理外婆的遗物。
外婆向来节俭,尤其在小希生病后,这些年来更是几乎没有给自己添过一件新衣,买过一双新鞋。
迟野很快就收拾完了外婆留下的所有东西,几套便宜的衣裤、洗漱用品、床上用品、一对拐杖、身份证件,以及因常常擦拭而一尘不染的全家福。
迟野留下了那张全家福,并把外婆的遗照挂在了它旁边。
手机铃足足响了快一分钟,才终于被迟野接起。
“喂。”
“你现在在哪?怎么早上打你的电话你一直没有接?”给迟野打了三十来个电话对方都没接,甚至还反而给关机了,游鸣差点急疯了,少见的语气咆哮。
“……我在家。”
电话那头的游鸣愣了愣,却也很快反应过来。
“你在筒子楼?”
仰躺在沙发上对着照片发呆的迟野没说话,游鸣心下了然,亟亟:
“你在家等着别动,我带了饺子上来马上到,千万别到处乱跑啊!”
十五分钟后,老式门锁被游鸣用先前迟野给他的备用钥匙打开,游鸣哈着白气,火急火燎地冲进屋内,在确认迟野没事后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