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着。]
P雄实话说:[没发生什麽事,就是有点难看。]
他们现在在22层的楼梯间里,估计自大楼建成以后就没几个人走楼梯,地上厚厚一层灰,P雄不得不和地面保持了5厘米的距离漂浮。
加白弥梓从怀抱里下来,鞋跟哒地磕在地面,隔着严实的金属门望向走廊一侧:“现在呢?”
P雄收回手,淡淡道:[怪物,和一群怪物。]
存储了咒力和简易术式的武器确实发挥了作用,加剧了妖精的污染程度,它变得更为暴躁易怒,脚下的淤泥也更加晦暗不祥。
22层是生物实验室,里面关着的是动物、人类、精灵、还是机器,很难分辨清楚。
“那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妖精,很快也就没有了。”
加白弥梓想到了之前在地下拍卖所遇到的那一个,被当做珍稀资源的商品,应该是藉由某种手段人造的。妖精并不靠有性繁殖,取用它身上的细胞可以复制一批又一批,比给猫狗配种还方便。复制品继承了妖精的所有缺点,优点却只有外表这一项。
如他所想,妖精根本不在意复制品会如何如何,那些既不是它的后代,也非从属,而是被它视作排出身体的污物。知道细胞被乌丸拿走进行秘密研究之后,它既不惶恐也不恶心,反而更加得意,迫不及待想看到他耗费数十年心血却一无所获的模样,那样会更加凸显它的珍贵与独一无二。
并非妖精离不开乌丸,而是乌丸深深依赖着它。在男人使用无数种药物延长寿命、却仍然大限将至的一天,他不得已给自己移植上了妖精的细胞。
没有任何排异反应,顺利得不可思议。从这一天开始,作为人的部分已经死掉了,留下的是一具永远不能见光的傀儡。
实验室里的复制品被怪物锋利的爪子轻易撕碎,连用作研究的仪器都未能幸免。在满地狼藉中,怪物焦躁地踱步。忽地,它依稀留有几分蓝色的双眼盯住了墙上的挂钟。
P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不亚于一个族群那麽多的蟑螂同时在他面前摇晃触须和6条毛腿。
他有点想瞬移到南极冷静一下。
加白弥梓瞥了他一眼,P雄情绪波动太明显,都从透明的空气里溢出来了。
他最后拜托了P雄两件事:1。把楼梯间和实验室上锁的门打开;2。之后什麽都不要做。
大门为少年敞开,满目的不堪让他嫌恶地皱起眉,加白弥梓盘算着是把这里一把火烧了好还是干脆炸了省事。
妖精如今的形态聚集了所有的负面情绪,特级咒灵来了也要自叹不如。它尖尖竖起的耳朵敏锐捕捉到了有人闯进来的动静,但——它看不到。
“谁在那里!什麽东西在那里!!”
它抱着头,崩溃地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声浪将玻璃哗地震碎一地。
不再能看到,不再感知到。残留的唯一纯种妖精,不属于这个世界和时代的生物,从此不复存在。
“还我。”
加白弥梓简短开口,“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对于它,愤怒或是厌恶又或怜悯都属于浪费。妖精不会反思自己的恶,怪物更不会。
作为为数几个知晓妖精本质的人,加白弥梓会“回报”它。
他俯下身,在稀碎的玻璃渣之间捡起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碎片,吹去上面的尘土浮灰,伸出手:“你看。”
妖精一时怔住,呆呆地顺从着他的视线低下头。
在模糊的反光中,它彷徨不安,低头窥见了一张丑陋好似变异物种的怪脸,登时尖叫出声:“啊!”
“何等污秽、何等丑陋之物……!快来人,把这东西丢出去!!”
那一瞬间,它的嗓音恢复了往日的娇柔,也仅仅一瞬间,又变成了摩擦出的金属般的尖啸。
怪物不停翻滚,濒死嚎叫着。它好痛苦,五脏六腑好像从内部开始融化了。
它不怕死,怕的是失去光辉,怕的是褪色,变得不在特别。活着的“目的”消失了,巨大的落差令它绝望。
“绝不容许……我要诅咒——诅咒你们每一个……!”
加白弥梓随手扔掉玻璃。
他看着不断挣扎着呕出淤泥的怪物,眉眼无波无澜,一如面对过去的很多人,很多事。
“诅咒也不差你一个。”
眼眶泛起熟悉的灼热与刺痛。
感官一时混淆,加白弥梓还以为自己被刺激得生理性流眼泪,正想这也太让人误会了,一摸眼睛却仍是干的。
那就好。
他又摸了摸眼睛,眉头绞紧,不得不从妖精僵硬的爪子里把盒子拽出来。
照着吩咐静静在楼梯间等待的P雄,看着少年打开了小巧的金属匣子。
比起盒子里的东西,他的视线更多聚焦在少年平静的脸。
没来由,P雄忽然想起之前无聊时在图书馆翻阅的一本小说,主人公是名叫杜尔拉汗的爱尔兰精灵,驾着无头马,抱着自己的头,执行死神的职责。*
而在它的头被盗走的那一天,故事开始了。
盯着少年的侧脸,他忽然开始不规则地心悸,就像以往无数次预知的前兆。
——P雄没能看到最后。
耳畔突兀地哗然巨响,双眸猝然睁大,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他被强行从这个世界中抽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