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人海,她站在曲大人递来的圆凳上张望,勉强瞧见一行人从官船走下,为首的约莫是个三品的大官儿,十分高大,知县勉强到他耳朵,又一直半弓着腰,就显得更矮了,随后另一艘船也陆续下来几人,皆为戴着帷帽的女子,黄莺枝一眼便认出为首女官身侧那名半搀扶她的姑娘是妹妹黄时雨。
离得太远,连招呼都没法儿打。
曲大人从旁说道:“何必急在一时。黄大人一路舟车劳顿,定然要先去官衙安排好的地方下榻休整,想必手里还有要务,我们先递封帖子过去,待她处理完自会想着来见你的。”
是这个道理。黄莺枝依依不舍望着妹妹渐行渐远的马车,方才任由曲大人牵着手三步一回头离去。
许是被长途跋涉耗尽了力气,黄时雨下船后就浑身虚软,忍不住干呕了一声,不意闻大人呕得比她更大声,吓得她生生憋了回去,连忙递来唾盂。
闻道芝浑身发抖,面色青白,对着唾盂干呕两声晕倒了。
“来人呐,快来人。”知县家的周夫人慌忙喊道,她与黄时雨一左一右架着闻道芝,将她安置在柔软的坐褥上。
兵荒马乱了好一阵子,闻道芝才幽幽转醒,呢喃一句:“这辈子再也不要乘船了……”
黄时雨将热茶端给她压一压干涩的嗓子,道:“好在咱们有随行的郎中,已经为您诊过,说晕船无需开方子,只要立刻下船躺着稳一稳就会自行痊愈的,大人,您千万别激动。”
周夫人也在旁边陪着小心。
眼面前一个是鼎鼎大名的正四品画署女官闻大人,另一个是正六品的黄诏侍,乃此行两名品级最大的女官,放在其他画师中间也是不小的存在,老爷有令,命她仔细照顾的。
“大人,您再尝尝咱们清宁的红酸果糕。”周夫人两手端过案上一盘点心。
她所言的红酸果糕其实就是京师的山楂糕,但清宁县的山楂十分出名,比别处更为清香味甘,酸酸甜甜,倒还真的能抑制那股不断上涌的反胃。
闻大人吃了一小块,舒缓许多,又碍于胃痛实在不敢多吃,“你吃吧,我吃不下了。”
她推给脸色也不怎么好的黄时雨。
估计这丫头也不好受,方才跟着她干呕的。
黄时雨谢过闻大人,服侍她重新躺好这才捏起一块品尝,周夫人与她小声聊着天,讲述着清宁县的风俗百态,当然主要是为了讲给闻大人听。
二人一递一声,马车也来到了下榻之地,周夫人暗暗咋舌,因她发现黄诏侍一个人将那么大一盘红酸果糕全吃光了。
这日服侍完两位大人下榻,她吩咐身边人送了黄诏侍满满一大匣子红酸果点心。
还真是个玲珑心窍。
姑母被两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婆子抬进舍馆,如此阵仗很快传进了闻遇耳中,只他不方便进内室探望,于是站在外间询问下人。
下人确认闻大人已经无恙,他心神稍定,正欲离去,却见黄时雨扶着贴身丫鬟的手从里走出来。
素着一张小脸,依旧挽妇人发髻,未饰珠钗,仅覆了一方浅紫色的轻纱幅巾,如烟般笼着她娇柔的双肩,垂顺而下。那幅巾两侧坠着莹莹南珠,随着她的行走微微晃动,令人心悸。
“小闻大人。”她简单行了一礼,复又匆匆离去。
闻遇目光锁在她眉眼,轻轻道:“你,要不要也请个郎中瞧瞧?”
“好。”她勉强对他笑了一下,转过头,继续朝庑廊的另一头走去。
闻遇欲言又止。
晚间,黄时雨一口饭也没用,只草草洗了个热水澡躺下歇息了。
次日用了几口早膳忽然干呕起来。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明明不晕船的,缘何下了船就开始又呕又吐的。
琥珀叮嘱柳儿几句,便提裙急匆匆离开舍馆。
途中恰好遇到了小闻大人,她没想太多,连忙避让,兴许焦急的神情过于引人注意,竟被小闻大人问话了。
闻遇问道:“发生何事,这般慌张?”
琥珀福身,“回大人,我家诏侍昨晚儿就吃不下东西,今早用了两口又开始干呕,浑身无力,只想睡觉,奴婢瞧着害怕,便想为她请医问药。”
“青禾,你帮黄诏侍请个郎中来。”他对身后的侍从道。
“是,大人。”青禾领命而去。
琥珀愣了下,顿时感激不尽,一叠声道着谢。
闻遇道:“回去伺候你家大人吧。”
琥珀躬身应着,风风火火重回舍馆。
一个时辰后,事情很快有了结果。
奉命前来问诊的老郎中慈眉善目的,听完脉笑呵呵地恭喜黄时雨。
这恭喜来得既突然又莫名其妙,黄时雨和柳儿一头雾水,琥珀却是有经验的,曾见过不少,瞬间就僵住了。
“黄大人这是有喜了,往后要多加注意饮食和休息呀。”郎中笑道。
她有孩子了。
黄时雨微微发抖,惶恐与惊喜交错。
算算日子,应是八月十二那晚的事,明年五月中旬瓜熟蒂落。
老郎中毕竟是男子,不太好说的太多,但是贴心地建议黄大人从此刻就要开始物色乳母和稳婆。
琥珀思绪飘飞了几瞬旋即醒过神,含笑答谢老郎中,亲自奉上二两银子,既是赏钱也包含了诊金,如此阔绰,老郎中的脸早就笑成了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