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东南部,维多利亚港口。
这里是一座废弃多年的港口,巨大的集装箱散乱在港口各处,这里航道改运后,就鲜少有船只来往于此,好似此间成为了一块冻土,就连船只也无法停泊。
最近的信号塔离维多利亚港有十里远,电磁波在大气中紊乱地飘动着,手机信号时好时坏。
戚珣站在集装箱的阴影中,雨水混杂着铁锈味砸在地面上,他穿着黑色的雨披,雨披下面却是一身考究的西装,如果不看时间和地点,别人会误以为他在等待他将要求婚的女孩。
黑暗中,拉船的蛇夫一身粗布麻衣,他看着戚珣,吹了声口哨:“小子。看你衣着不凡,给你一个建议。”
“以后来这样的地方,穿得糟糕一点。别穿得一副‘喂你们这群瞎了眼的蠢货快来抢我啊’的模样。”
戚珣冷冷地抬头,他的眸光在黑夜中刀锋一般锐利,阴沉沉的,好似一把沉甸甸的鬼刀,那目光毒蛇似地往蛇夫身上咬了一口,蛇夫口中的烟蒂惊得掉了下来,等到他挪开视线,整个人才缓过神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我在等人。”
戚珣穿着雨披,他站在雨下,目光眺望过朦胧的灯火。蛇夫靠在船上,缓过方才那股毛骨悚然感,对他道:“看你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这次偷渡的机会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你在等谁?”
戚珣看了他一眼,蛇夫说:“你在这干站着也是等,不如聊天好了,夜还很长。”
戚珣眼底下是一层淡淡的青黑,这一周,为了安排逃亡的路线,他见缝插针地在工作和布置中来回打转,每天睡觉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连轴转了整整七天。
蛇夫见他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跟他聊起关于他们家的事,最后说道:“我有一个哥哥。”
直到他说到这里时,戚珣的表情才动了一下,他轻声道:“我也有个哥哥。”
“是吗?那还真是巧了,我跟你说,我小时候可不喜欢我哥哥了,但是后来,我犯了事,是我哥哥把我拉出来的。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我哥哥其实比谁都要在乎我。你呢?你跟你哥哥会经常吵架吗?”
蛇夫喋喋不休,戚珣沉默了一会,“小时候……我做错事情,他会生气,可他身体不好,一生气,脸色就白得吓人,从那以后我都不气他了。”
“后来,我跟我哥哥有过很多矛盾,他对我不好,可是我还是想跟他重归于好。”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玻璃罐,里面是几只小巧的千纸鹤。
蛇夫从事这项工作很多年了。这年头大部分赚钱快的途径都被有钱人垄断,为了供养家里三个孩子,他必须铤而走险。
戚珣这样的人他见多了。每一个能狠的下心偷渡的人都是走投无路之人,蛇夫道:“看你谈吐和穿着,都不像我们,怎么会想着偷渡?”
戚珣沉默了半晌,他的指尖一直有意无意地反复揪着衣服,眼瞳轻微地颤抖,他可能是为了转移自己在等待中煎熬的注意力,又或者是认为蛇夫根本没有威胁力,最后,他摩挲了一下耳后被切割出来的伤口,道:“我的父母是一对畸形的变态。”
他语气冷冷的:“我出生前,曾经有一个大哥……大哥是他们口中的‘完美小孩’,成绩优异,头脑聪明,为人孝顺,说什么做什么,长相也特别漂亮。”
“我的父母像把他当做佩戴在名贵衣服上的一枚胸针,到处炫耀,就连上帝都会嫉妒他们有着这样一个十全十美的小孩,他们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就在我出生前,他去世了。去世后,他们曾经的炫耀,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成为了发脓溃烂的伤口。可他们是有这样高傲自尊心的人,怎么甘愿失去?比起从未拥有,得到后失去更加恐怖。”
“我的耳朵后面,被他们做了一个小手术。我的耳垂与我的脖子有一小块连接,但他们认为这是不容忽视的残缺点,也是我与我的哥哥之间天壤之别的证明。”
“所以他们把我压上手术台,切除了那块活生生的肉;接着他们又似乎发现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我浑身上下,都和我的哥哥有区别,于是在我只有5岁的时候,他们已经把手术刀对准了我的眼球上方。”
所以这些年,他对他的父母深恶痛绝。直到十岁那年,在泥石流中遇见祝青辞时,他以为自己在创世纪中的洪水遇见了唯一的浮木,属于他的诺亚方舟。
可就连祝青辞也背叛了他,在他为了采摘给祝青辞治疗的药花跌落悬崖后,祝青辞却甩开了戚珣伸出的手,任由那朵白花就这么直愣愣地跌落泥土中。
祝青辞垂着眼睛,看着戚珣,问道:“你就不能像你哥哥一样吗?”
戚珣愣了半晌,终于意识到他们说的是父母夭折的那个孩子,声音猛地拔高:“为什么连你也要说我的哥哥!是!我比不过他!你们守着他的骨灰,去死吧!”
他一脚踩在那朵辛辛苦苦,摔断了他两根肋骨的花,碾至泥中。
他恨透了总是被当做死去的孩子的替代品,因此,连带着祝青辞一起恨上。一直轰轰烈烈地恨了这么多年,直到在那个易感期的夜晚毁于一旦。
可就连一个蛇夫也看出他在坐立不安。他到底是害怕不能如愿逃离,还是……害怕即使他给出祝青辞一个和解的机会,祝青辞却也如当年一般,做出令他失望的选择?
蛇夫似乎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他挑着烟斗,不太能理解这些豪门世家属于阔少们的烦恼,最终,只是掂量了一下怀里的钱袋,笑眯眯道:“干等着也不是事,戚少,不如进来喝一杯茶?”
青年浑身被暴雨淋得透湿,雨披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雨珠,耳畔是噼里啪啦的嘈杂声,好似无数个玉珠砸进瓷盘之中,水汽从四面八分而来,不断渗透进他的五脏六腑。
戚珣冷得唇色发白,但他只是摇了摇头,他想最快地见到祝青辞,哪怕只是快一分,快一秒,也好叫他结束这样苦涩的等待。
他依然只是望着远方,一颗心悬在喉咙口,在这样漫长的夜色里,星星也失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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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青辞是被颠醒的。
他刚睁开双眼,脑海中便传来一阵阵药物后遗症的阵痛,水泥灌入。
路很颠簸,他浑身上下都骨头像是散架了似的,手被捆在身后,脚也被捆住了,一挣扎,便是麻绳擦过的惊心动魄的剧痛,眼睛和嘴巴上缠了白布,他既不能看,也不能说。
“你看见了后座那小子么?听说今晚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