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簌簌作响,两个人在地上拉长的影子短暂地相接,又迅速地分离,背后是生长的草木。
“嗡嗡”的消息震动声不断,沈有铮低着头,他看着手机上的信息通知。
信息框不断探出,上面是一个“医生”的昵称,似乎十分恨铁不成钢,于是不停地在用消息狂轰滥炸沈有铮,势必要将他炸出个好歹来。
医生:“沈少,这边还是建议您考虑一下omega二次匹配。”
“虽然omega保护协会已经将您拉入黑名单了,但是您现在身体激素已经紊乱到影响您实际的生活,这种情况下,建议还是有omega陪伴安抚。”
“就算您在omega中的名声已经臭了,可看在脸和钱的份上,想必还是有omega愿意的,您真的不能再吃药了,您的抗药性越来越高……”
他喋喋不休,沈有铮简短地回复了几个字:“再说拉黑。”
“不是!您怎么能这样???您难道真的准备当一辈子鳏夫?!”
医生满腔冤屈,苦口婆心:“那件事我也知道,不是您的错,那种情况下,换做其他人也没有办法,你们那时候还小,连蒋少都撑不住,您还总是拒绝心理辅导,何苦为难自己?你知道你的健康数据……”
他实在想不明白,沈有铮这样的天之骄子,怎么就因为一个omega意外的死亡,硬是要把自己逼至绝地一般。
可是沈有铮就像是一头冥顽不化的驴,打断道:“是我的错,不用为我找借口了。”
他没有再看手机,重新抬起头。
九月的阳光被树荫切碎,一阵猛烈的风却徒然席卷而过,地上落叶漫天飞舞。
他身后倏然响起一声很轻的“啊!”
沈有铮脚步一顿,瞳孔微微一缩,下意识地一回头。
一个学生怀里抱着好几件衣服,刚刚风太大,一个手滑,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看上去有些凌乱。
他蹲在地上,只露出一个很柔软的黑色发旋,身材清瘦,脸上戴着一个硕大的黑色镜框,半张脸都埋藏在黑色口罩后,刘海将双眼遮盖住,看不清他的模样。
沈有铮收回了目光,不知道在想什么,军靴的“哒哒”声重新响起。
这一次,停在了祝青辞面前。
祝青辞视野中忽然出现一双军靴,接着是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手背朝上,白皙的皮肤上,蜿蜒的青筋如热带雨林中盘绕树枝的毒蛇,莫名给人一种攻击性很强的错觉。
那只手拎住塑料袋,将衣服很轻松地提起,放在祝青辞怀里。
“小心一点。”
祝青辞怀中一重,一声“谢谢”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差点咽死在喉咙里,一下子连头都不敢抬了。
这个声音……他不敢多想,死死地闭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抱着衣服,仓皇地一鞠躬,表示一下感谢,就连忙地掉头离开。
他几乎是夺路狂奔。为什么要跑?不知道。刚刚那个人是沈有铮吗?好像是。沈有铮为什么在这里?——不知道!
真是要命了!
沈有铮刚把衣服还给祝青辞,还没来得及看见少年的正脸,就看见他忽然间好像被毒蛇猛地咬了一口,慌了神一样转身就跑,甚至连正脸都没来得及露出来,给他看上一眼。
沈有铮垂着眼睛,半蹲在原地,很久没有动,眼睫轻轻地抖动,嘴唇微微抿紧。
直到校园穿梭巴响彻了两声喇叭,才将他从刚刚的失神状态中拉出来。
他站起来,少年已经一溜烟跑不见了,沈有铮盯着他离开的方向,忽然笑了一下。
他处理了一些学校的公务,同事们找他聊天搭话时,他始终只是保持着一个礼貌得体的微笑,看上去不难接近,可是又莫名给人一种疏远的感觉,像是脸上已经涂抹上了一层比水泥还要厚重的面具,不怎么像活人。
他独来独往,等到他回到学校附近的住所后,已经快要九点,厨房里空荡荡,他打开冰箱,随手吃了一个能量棒,洗完澡后,坐在沙发上。
湿透了的金发顺着他的脸颊,慢慢地流动,滴滴答答地在木地板上淌了一地,客厅没有开灯,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个瘦长的鬼影。
等到头发自然干透后,他便回了房间。
沈有铮平静地躺在床上。
他的房间什么也没有,极简到了极致,和其他人都房间相比,少了许多人情味,冷清得堪比棺材,时钟挂在墙上滴滴答答,在安静的房间中响亮得有些诡异。
可除此以外的,他的房间很整洁,除了床头柜上散乱堆积的各种药瓶,乍一眼,数量多得令人头皮发麻。
他想起白天在香樟林里撞见的那个学生,又掏出了一粒药,直接倒进嘴里,慢慢地将药片咬碎在嘴里。
苦涩的味道重口腔中瞬间爆开,沈有铮望着天花板,忽然笑了。
“他如果真的回来,应该也是不想见我的。”
他轻声慢语,像是头疼不听话学生的老师,又像是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可语气仔细一听,好像还有别的意味,可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手腕上的监测仪震动了一下,像是在提醒他的入睡时间到了,幽蓝的屏幕在黑夜中缓慢亮起,显示出一串冰冷的数字。
睡眠时间:三小时。
……持续时间: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