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不仅有陆晓怜和庄荣,陆岳修和陆兴剑也在,钟晓的眼睛也还能看得见,贺启也安安稳稳地坐在席间。
&esp;&esp;那时多好,所有人都待在一块儿,生机勃勃,热气腾腾。
&esp;&esp;“做过的事,我认,没做过的事,我绝不背这骂名。”
&esp;&esp;贺承挺直了脊背,纵使伤病缠身,依旧傲骨硬挺,一如多年前心高气傲的少年。
&esp;&esp;他的目光扫过孟岗,扫过叶广,扫过将他们围在此处逼成困兽的每一个人,平静道:“今时逐月阁屠杀与我无关,与青山城无关,但当日青山城无涯洞外的杀戮确是我所为。按青山城门规,以个人私怨残害江湖同道者,废其武功,逐出师门。师父至今下落不明,师叔只是代管城中事务,不能以掌门之名下令废我武功,我自己来。”
&esp;&esp;“师兄!”
&esp;&esp;“小承!”
&esp;&esp;陆晓怜与庄荣反应过来贺承要做什么时,已经来不及,只见贺承抬手飞快拍过周身几处大穴。抬手之间,披在肩上的大氅滑落,他仅着白色中衣,立于萧瑟风中,被他自伤的几处穴位有血无声地渗出来,将一身白衣染上点点红梅。
&esp;&esp;最后一掌,落在丹田。
&esp;&esp;此后,再无内息冲撞凤尾续魂针,纠缠在经脉脏腑中不可停歇的剧痛霎时荡然无存。
&esp;&esp;他六岁来到青山城,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日复一日攒下来的一身功力,至此终究还是被化得干干净净。
&esp;&esp;经脉里已是空空荡荡,十几年焚膏继晷付之一炬时,甚至没有留下一抔灰土。
&esp;&esp;贺承再支撑不住,猛然跪倒在地,“哇”地喷出一大口血。
&esp;&esp;陆晓怜与庄荣早顾不得之前贺承说过什么,快步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贺承。
&esp;&esp;贺承挣扎着抬头死死盯着院中诸人,他的气色灰败得仿佛濒死,唇边染血,目光凌厉,如同地狱里攀上来的恶鬼:“今日起,我不再是青山城的弟子,你们,你们有仇有怨,只管来找我……我,我做了什么事,皆与青山城无关……”
&esp;&esp;“师兄!”陆晓怜扶着浑身染血的贺承,手足无措。
&esp;&esp;内力散尽,新伤旧伤一齐袭来,贺承眼前一黑,脱力倒入陆晓怜怀中。他听着陆晓怜撕心裂肺的声音,勉力睁眼看她,边闷声咳着血,边无奈道:“别再叫师兄了,我,我都被逐出师门了……”
&esp;&esp;
&esp;&esp;从西江城到湘城,快马加鞭地往返只要三日,若是想雇一驾马车稳稳当当地走,单程就得走上三四日。
&esp;&esp;心急的赶路人难免要陷入两难里,要快,又要稳。
&esp;&esp;可山路崎岖,世上哪得双全?
&esp;&esp;仓皇撤离西江城,即便八面来风如沈懿行也没法找到一驾称心的马车。在路边强买强卖扣下来的马车太小太简陋,坐不下几个人不说,最要命的是车身轻飘,走得不够稳,碾过一块石子,都晃得像是要散架似的。
&esp;&esp;偏偏,车上的人脆弱得像一捧被勉强攥实的雪,一颠,便要碎了散了。
&esp;&esp;可深秋初冬,天寒地冻,能有一片遮风的棚子已经是好的了。马车里层层叠叠地铺了毯子、大氅,为了暖和,也为了减少颠簸。
&esp;&esp;重伤中的贺承气色灰败,而陆晓怜的脸色也是苍白至极。马车最里侧、毯子铺得最厚的地方,陆晓怜盘腿坐着,一手将昏睡中的贺承稳稳护在怀中,一手抵在他的后心处,明明是亲密至极的相拥,可她脸上的神情与她的脸色一样,苍白,而冰凉。
&esp;&esp;陆晓怜当然知道贺承伤得很重,所有人都知道。
&esp;&esp;之前仗着一身内力强撑,贺承尚能禁得住奔波劳碌,如今他强行废了自己的武功,犹如抽掉了屋子里承重的大梁,一夕之间,广厦倾颓,将近一年时间里强压着的伤与毒一齐迸发,将人逼至绝路。
&esp;&esp;枕风楼算不得什么清白磊落的正派,多得是出其不意的手段,往院中人群里扔了几把化功软
&esp;&esp;筋的“扬州三月”,满院铮铮铁骨便化做江南三月里柔软的水,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枕风楼的人大大方方进来将贺承与青山城诸人接走。
&esp;&esp;沈懿行和贺启紧赶慢赶,没来得及拦下贺承自伤,但所幸还来得及接走奄奄一息的人。
&esp;&esp;人是接到了,可却未必能留得住。
&esp;&esp;他们踩着西江城的初雪离开,沈懿行嫌别人地盘不稳,走得太慢太晃,扯下披风裹住贺承,亲自背着他走。石鼓路细长,青石板上落了薄薄一层雪,沈懿行侧过头看无声靠在他肩头的人,只见那人半睁着眼,细小的雪籽落在他眉眼之间,竟没有立刻化去。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