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他是家中的独子,母亲瘫痪在床,父亲患有癫痫之症。”
&esp;&esp;“北边安定下来后,他告假回家探望双亲,结果发现双亲都去世了。”说到这里,百夫长顿了顿,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你知道他双亲是怎么去世的吗?”
&esp;&esp;小九摇摇头。
&esp;&esp;“他父亲癫痫发作,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他母亲叫哑了嗓子也没人听见——当时十室九空,他家周围都没什么邻居了,他父亲就因窒息死了;而他母亲无人照顾,活活饿死在了床上。”
&esp;&esp;小九猛得扭头看向百夫长,眼中全是错愕。
&esp;&esp;“这样的惨剧,也不算少见。你看眼前的村子,你觉得那些死绝了的空房子,有几个是善终的。只是他这个,格外让人难受罢了。”
&esp;&esp;“魏宁回来报道后,也没抱怨什么,只是人变得特别孤僻,沉默寡言。”百夫长说着说着,精神一振道,“不过,昨天他来找我,问我他能不能留在雪松屯,说是认了李老头当义父。”
&esp;&esp;“现在边关不缺人,应该不成问题。”
&esp;&esp;百夫长笑了笑道:“挺好的,也算是彼此有了依靠。”
&esp;&esp;小九独自在田边站了许久。
&esp;&esp;田里齐腰的杂草已经清理干净,播种下去的种子抽出了小小的嫩苗,绿油油的一片连着一片,像是在书写着属于春天的生机。
&esp;&esp;小九第一次意识到一件事情,因为强制征召失去孩子的村民,或是被征召而失去父母的魏宁,他们痛苦过,绝望过,却从未恨过军队,从未恨过边关的将领,他们只是恨,为什么要有战争。
&esp;&esp;他们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不识大体吗?
&esp;&esp;还是因为他被仇恨蒙蔽了眼睛,只看得见自己的心绪。
&esp;&esp;战争真的还需要继续吗?
&esp;&esp;他认为的斩草除根才能永不起战事的想法中,又夹杂了多少私心?
&esp;&esp;小九似乎也明白了向逢和魏宁为这个村子带来了什么。
&esp;&esp;是年轻的生机与生命延续的希望。
&esp;&esp;向逢自是不用说,她像个一颗太阳,像村民心中孩子本应成长后的模样,看着便忍不住去爱;
&esp;&esp;而魏宁,是被战火折断的小树,若他们的孩子从战场活着回来,也该如他这般让人心疼,看着便忍不住去怜惜。
&esp;&esp;他们点燃了这些本心如死灰的村民对孩子的爱怜与希冀——用粗俗些的话讲,便是生活有了想头,有了奔头。
&esp;&esp;小九做不到这些,因为他和这里村民一样,自己本身就是一堆灰烬。
&esp;&esp;但魏宁不同,他心中的火种还没有熄灭。他还在渴望,渴望亲情、爱情、友情,渴望与这红尘世间同榻同眠。
&esp;&esp;春耕结束后,来的兵士竟中有七个人选择留在了雪松屯。
&esp;&esp;他们抚慰着彼此空缺的心,于现在再次生根发芽,慢慢长出未来的形状。
&esp;&esp;而小九离开了雪松屯。
&esp;&esp;他漫无目的地四处游历。去看曾经尸横遍野的土地开出鲜花,去看曾经血水涌动的河流蛙鸣鱼跃,去看荒废的田野垂着金黄的麦穗,去看空荡的小镇再次人声鼎沸……
&esp;&esp;小九走了十年,走过了无数的地方,仇恨似乎沿着他的脚步散落了一地。
&esp;&esp;它们没有飘散,没有被遗忘,它们刻在了这片土地上,而不压在谁的心头,让人无法喘息。
&esp;&esp;若有一日有人点起了战火,这些恨意便会随着烈火沸腾。
&esp;&esp;但现在,小九的心从未如此安宁。
&esp;&esp;小九又回到了雪松屯。
&esp;&esp;刚到村口,就有几个孩子举着小风车笑嘻嘻地跑了过来,见到他也不怕,仰着头问道:“大叔,你找谁?”
&esp;&esp;田边卧着偷闲的黄牛,水车在河中慢慢旋转着,当初的泥屋如今都换成了石料,袅袅炊烟连绵到远处,熟悉的小调响起,只是比上一次听见时,欢快了许多。
&esp;&esp;“李老头在吗?”小九问道。
&esp;&esp;“李老头?”小孩子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小孩望向拿着拨浪鼓的孩子,道,“村里就你爷爷姓李吧,是不是找你爷爷的?”
&esp;&esp;拿拨浪鼓的孩子道:“阿爷两年前死了,我爹我娘去镇上买年货了,大叔你要不来我家坐着等等?”
&esp;&esp;“啊,要过年了。”小九恍然,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递给小孩道,“这是给你阿爷买的烟草和茶叶,既然他不在了,你就转交给你爹吧。”
&esp;&esp;“就说,谢谢你阿爷曾经的照顾。”
&esp;&esp;小孩接过东西,再次确认道:“你真不来我家坐会吗?爹娘可能很快就回来了。”
&esp;&esp;小九摇了摇头,道:“我也要赶回家过年。”
&esp;&esp;“那好吧。”小孩冲着走远的小九摆了摆手,忽然喊道,“大叔,你叫啥啊?”
&esp;&esp;小九没回他,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匆忙,像所有急着赶回家的异乡人那样匆忙。
&esp;&esp;小九终于在年三十赶到了北安城。
&esp;&esp;十年过去,眼前的城镇陌生又熟悉。他沿路寻找着那个在心底默念过许多遍的名字。
&esp;&esp;谢明峥与顾棠新开的酒楼,叫永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