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鹤予怀闻言道:“习惯了,更何况我修为已至渡劫,不用休息。”
&esp;&esp;“渡劫”这两个字让谢不尘打了一个寒颤。
&esp;&esp;脑海里面似乎突然多了一段画面,却怎么也看不清楚,脖子处则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好似整个颈项要被剑斩断一般。
&esp;&esp;他艰难地抬起眼,只见坐在对面的师父面色平静地看着自己。
&esp;&esp;他想起来了。
&esp;&esp;这里……是过去……是幻境。
&esp;&esp;这一天,师父根本就没有醒着等自己,他坐在桌案边睡着了,自己胆大包天鬼迷心窍地凑上去,却没有勇气低头亲吻,最后只轻轻用手卷了一下师父那头乌黑的……乌黑的长发。
&esp;&esp;周遭一切开始土崩瓦解,幻境轰然倒塌,面前的鹤予怀化作一片飞灰,谢不尘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抓住他的衣角,却碰了一片空。
&esp;&esp;魅的歌声悠扬辽远,骤然响在耳旁,谢不尘神魂上的伤口疼得厉害,几乎要将他撕裂开来,他不由闭眼得咬紧牙关,在心里默念凝神诀。
&esp;&esp;身旁似乎有东西游荡而过,谢不尘感觉到一片荡漾的水流。
&esp;&esp;谢不尘想起来进入幻境之前自己坠湖了。
&esp;&esp;巨野泽有湖曰澎湖,人首鲛身的魅就住在这里。
&esp;&esp;“咯咯咯……”
&esp;&esp;魅悠扬的声音响在耳边:“这位公子……怎么不睁眼啊?”
&esp;&esp;谢不尘没有理会,下一瞬,一股水波劈头盖脸地朝他脸上砸,迫使他睁开了眼睛。
&esp;&esp;人首鲛身的魅出现在谢不尘眼前,他姣美地面容凑得极近,鼻子几乎要碰上谢不尘的唇。
&esp;&esp;谢不尘眉眼丝毫未动,安静地看着这只魅。
&esp;&esp;远处还有几只魅在高声吟唱,一众游鱼追随在他们身后,湖底在他们身下,堆积着无数人骨妖骨。
&esp;&esp;“真是让魅失望……”那只魅绕着谢不尘游了一圈,“如此鲜美的神魂,竟然逃脱出来了。”
&esp;&esp;“不过没关系,”这只男魅张开双手朝后游去,“这里还有一只……”
&esp;&esp;话音落下,谢不尘眼睫颤动。
&esp;&esp;鹤予怀闭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湖底。
&esp;&esp;“这位仙长也是有趣,”魅说,“明明一开始就发现是幻境,却不舍得出来。”
&esp;&esp;谢不尘沉默不语,那魅游荡了好几圈,轻声道:“既然你已经脱出幻境,我们也不为难你,快离开澎湖吧。”
&esp;&esp;“…………”谢不尘安静片刻,道,“那他呢?”
&esp;&esp;魅咯咯笑了几声:“当然是能吃掉就吃掉咯。”
&esp;&esp;“公子啊公子,”又有几只魅游过来,仿佛唱戏一般,重重叠叠的吟唱声传过来,“何必关心负心人……”
&esp;&esp;为首的那只男魅戳了一下谢不尘的心口:“他是无情之人,我们魅构造幻境,要侵入你们的记忆……公子啊公子,他一开始收你为徒,就是打着证道的打算呀……”
&esp;&esp;“那十几年里面,倒不如说是欺骗和代价,你的代价,他的欺骗……”
&esp;&esp;“这么多年,公子啊,您该放下了,何必再管他的死活呢?”
&esp;&esp;“还是说,”魅大笑道,“公子如此慷慨,竟然一点记恨都没有?”
&esp;&esp;谢不尘仍旧没说话。
&esp;&esp;五百年,沧海桑田,世间变幻,若是真的是真真切切度过五百年,或许真的能够释怀。可是这五百年,对自己来说只是眨眼一瞬。
&esp;&esp;说醒来之后,一点也不怨,一点也不恨,一点也不委屈,那是假的。
&esp;&esp;山海剑刺入自己的胸膛,玄渊在耳边折断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
&esp;&esp;一开始的不可置信过去之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哀。
&esp;&esp;自己和师父,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利用。
&esp;&esp;那些关怀爱护、细心教导,无一例外都暗含代价。
&esp;&esp;在这之中生出的爱恋依赖,也不过是棋局中的一环。
&esp;&esp;可偏偏自己的一切都是鹤予怀给的。
&esp;&esp;连名字都是鹤予怀起的。
&esp;&esp;这个人盘根错节地缠在自己的血肉里面。
&esp;&esp;撕扯开来就是血肉横飞,就是一命呜呼。
&esp;&esp;可是也没有办法,怨恨能怎么办,心如死灰能怎么办,委屈又能怎么办,师父要飞升不要他,所以死的只能是他。
&esp;&esp;那些没有办法说出来的话,只能付诸于一剑之下,付诸于天雷滚滚之下的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esp;&esp;谢不尘以为自己这一死就还干净了,还干净这些年里面所有的恩情。在这之后师父有师父的飞升路,自己也有自己的归处。
&esp;&esp;他不想要鹤予怀在天雷滚滚之下许诺的什么轮回转世,富贵平安,他只想永远睡过去,做山里面的风,湖里面的水,天上的云……他不想见到鹤予怀了。
&esp;&esp;谁知道还会有再睁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