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日前夕,卫嫱与兄长犹豫良久。
他们虽逃离出京城,李彻也暂时不知晓她仍存活在世,按理来说她应当远走高飞、一辈子都不要回到皇城才对。可父亲的陵墓却一直在卫家老宅中。
再过上小半个月,便是家祭。
虽说对方并不是卫嫱的生父,可倘若没有阿爹将她带回卫府,她怕是早已冻死在京城那吃人的大街上。
阿爹将她视若己出,她亦早将对方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如若今年当真不回京祭拜……
她便当真是这忘本的不孝女。
即便兄长总是拍打着她的肩膀,温和同她道:“无妨的,嫱儿,不妨事的。”
“此番阿兄我一个人归京便好,你就在谷中安心养着胎,阿爹他一定不会怪你的。”
她知晓。
爹爹一定不会怪罪她。
可她良心不安。
这些天卫嫱做梦,时常梦见阿爹满脸慈爱地唤她阿嫱。对方用那只布满皱纹的手,轻柔抚过她的脸颊,小老头眉眼笑开,温和地同她道:
女儿,我的女儿长大了。
她好想念爹爹。
她终是忍不住心中想念,跟着兄长,一同踏上归京路。
离京都越近,卫嫱便心跳越发快,二人也越发小心。
为了保险起见,兄长于马车之上为她易容,而后又让她戴了一层薄薄的面纱。
卫嫱在外随着兄长游历了大半年,这大半年来的欢声笑语,让她原以为自己早已忘却这京中纷扰。
可当她真正踏上京都这片土地时,看着面前十分熟悉的街道,少女忽然一阵恍惚。
往事如风,带着伤痛的记忆扑面而来。明明是三伏天,冷风却如利刃一般,万般锋利地撕开卫嫱的伤口。
兄长扶了她一把,向她投以关怀的眼神。
卫嫱也摇摇头,告诉兄长自己无碍。
二人肩并着肩,穿过那一条走了无数遍的巷道,朝卫府走去。
推开沉重的大门,本以为扑面而来的是陈旧气息,谁料院落之内,竟是一片光洁如新。
整洁干净的大门与庭院,不由得让卫嫱皱了皱眉。
这里时常有人来,有人洒扫。
而那个人显然不是她和兄长。
又会是谁?
卫嫱心中隐隐涌上些不好的预感。
她随着兄长一同穿过前院,来到祠堂中。
方点燃三根香炷,二人便听见自门前传来的嘈乱声,兄长眼疾手快,赶忙将她带至屏风之后。
“现在此处躲着,千万莫出声。”
卫嫱戴好面帘,紧张地应了一声。
紧接着,她看见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步走入垂花拱门。一颗心不受控制地一颤,她弯下身,竟又犯了孕吐。
胃中翻江倒海,让她只看对方一眼,心中便作呕。
对方身后跟了一行道士,如此与院内之人四目相撞,男子脚步顿住,面上很是意外。
“卫颂?”
卫颂看见庭院中的李彻,他仍旧那一身贵气的龙袍,头顶小玉冠,乌发高束着。
与半年前相比,他明显清瘦了许多。
兄长侧身,不动声色地拱手,向他行礼。
“草民拜见陛下。”
李彻收回眼中讶异,目光缓淡,掠过他的八指。
而随行的道士不知在庭院正中央摆放着什么,正是声势浩大。
为首之人上前,恭敬道:“陛下,可是要放至此处?”
李彻淡淡颔首,而后又放眼四望,目光落在那祠堂牌匾之处,须臾又收回目光。
卫嫱躲在门口,心跳如擂。
她听见,李彻平淡吩咐:“且先放在此处罢。”
布置好了一切后,他才唤兄长起身。
男人目光落在他身上,随机眯了眯眸。他微垂的眼睫掩住眼睑处的乌青,审视的眼神划过素衣之人周身。
“卫公子,真是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