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自己站在台阶上,她仍要抬头望向身前兄长。
“嗯,”她回道,“收拾得差不多了。”
“怎么了?”
看出她心中情绪,兄长眉眼缓缓笑开,“怎么不开心,是舍不得这里么?”
自然是舍不得。
贡川虽比京都冷上许多,冷得她每逢冬至,便将自己包裹在床榻上,靠着暖炭蜷缩一整日。可此地确实她跟着兄长游历各处后,最像京城的地方。
她也很喜欢京城。
四年前,因为李彻,她被迫离开京城。
四年之后,又是同样的原因,她被迫收拾好一身行囊,随着兄长再度飘泊。
卫嫱的眼圈红了红,忽然觉得很是委屈。
方垂下眼睫,阿兄已来至她身前。对方也缓步走上台阶,温声同她道:
“我们先去珵州,好不好?”
“好久没有见着明心大师了,当年你生小翎时,身子不好,是他帮着你调理。还有为小翎求的长命锁……”
当年,她在深宫中受尽磋磨,身子骨弱,生小翎时甚至大出血。
这可急坏了兄长,一贯清正守礼的他竟不顾旁人阻拦,直直冲入产房。
所幸有惊无险。
可这也使得小翎天生比旁的孩子体弱,尤其是未满月时,一整个月几乎都在患病中度过。
是明心大师为卫嫱调理好了身子,也是他送小翎了一副长命锁。
长命,长生。
大师眉目淡淡,声音亦虚无缥缈,似乎整个人都游离在这世间之外。可唯有望向卫嫱时,对方眼底竟会生起一阵莫名的情绪。
明心稳坐明镜台之上,仿若在透过她的面容,遥遥望向一位故人。
明心同她道,曾见过她的阿娘。
……
西北口的河道水流湍急,遥遥泊着几叶小舟,宛若浮叶漂于水面之上。
较前些日子而言,贡川的天气回暖了些,可贡河上依旧漂着些冰渣,使得道路愈发崎岖难行。
但卫嫱却顾不得这些。
她事先与兄长预定好了一艘小船,带着收拾好的行囊坐上马车。马蹄声踏踏,还未来到西北口呢,忽然被人拦下。
前来的是一行身着黑衣劲装之人,为首的那人卫嫱认得,名叫闻铮,是李彻的心腹。
对方御马拦在马车之前,右手微微勒着缰绳,高坐于马背之上。
那一双眼淡漠地凝望向她。
“哟,怎么卫公子与夫人,不知二位是要去何处啊。”
兴许是在李彻身边跟久了,闻铮的语气竟有几分像李彻,听得卫嫱一阵胆寒。
她掀开帘,只见闻铮身后人马浩荡,将他们拦了个水泄不通。
辉光映照着,闻铮一双眼微微眯起。也不等卫嫱与兄长开口,对方已然道:“真是好巧,我家主上正准备请二位前去小叙一番,不知二位,可否愿意赏脸?”
男人虽是问询,可语气却并不客气。
他腰间的长剑更是不客气。
正说着,闻铮右手轻搭在刀柄之上,他指甲轻叩着刀柄,敲叩出一阵细微的声响。
如此警告……仿若她只要说出半个不字,对方便会立马将她与兄长剁成肉泥。
卫嫱紧攥着车帘,指节微微泛白。
毫无意外地,她便如此被闻铮“请”至了李彻身前。
对方不知今日哪来的兴趣,竟也在贡河上设宴。不知是凑巧或是有心,他包下了两艘小船,卫嫱与兄长赶来时,李彻正坐在小船之上,一面赏舞一面饮茶。
微风将湖面吹皱。
亦将李彻杯面吹起一阵涟漪。
他今日一袭紫衫,外裹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满头乌发以一根金带低低束着。放眼望去,他倒像是哪一位闲散又贵气的世家公子哥。
湖面上撒下粼粼金光,更有光影坠在他腰际的玉带上,折射出耀眼刺目的光芒。
听见脚步声,李彻抬起眼。
只见卫颂怀中抱着那女童,于他身旁,并肩走着一名面带素纱的女子。
他的目光在后者身上顿了一瞬,而后若无其事地扬起唇。
水光潋滟,淡淡的雾气落在男子衣衫处,他朗声:“今日天色甚好,想起故人,便于此处支了看台,邀二位同游。”
正说着,李彻放下茶杯。卫嫱看了眼湖面,心中暗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