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湄被这些喊声一震,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各大世家代表队在争夺龙舟赛魁首时的情景。那些年,世家龙舟赛备受瞩目,每次开赛前,大家都要争相猜一番谁是魁首,像今日这样押注的赌局到处都是。
开国郡公杜氏丶西宁侯谢氏丶京兆夏氏,这些都是争夺魁首的热门选手,不过在辛湄的印象里,每次杀出重围的都是谢不渝率领的西宁侯谢氏。
哦不,准确来讲,应该是谢不渝长兄谢恪己率领的西宁侯谢氏——之所以记成是他,是因为那一年他实在是出够了风头。
那一年,龙舟赛规模格外大,非止世家,像萧丶顾丶韦这样的高官门阀也加入角逐,初赛时,萧家甚至一鸣惊人,在最後关头赶超谢家,拿下了小组第一。
辛湄没记错的话,那年萧家的鼓手正是她後来的夫婿——萧雁心。
许是感受到了萧家的威胁,从赛场上下来,谢不渝便一直沉着脸。後场不少原本准备押谢家夺魁首的人纷纷跑票,嚷着谢家太冒进,划龙舟靠的并非蛮力,而是整个团队的齐心,看萧雁心敲鼓时那沉稳不乱的架势便知道,这次萧家才是黑马。
辛湄听了许多,自是不忿,下午决赛前,特意去找谢不渝一趟,见他换下了黑衣——谢家参赛子弟悉数着黑色戎服,乃是军中装束——穿起一件贴身束腰的大红衣袍,格外扎眼,不由怔忪。
“怎麽换衣裳了?”
“一会儿就知道了。”他故作神秘,瞄见她腕上的手钏没了,心知也是下了注,略有些不确定地问,“押的谁赢?”
“你呀。”辛湄莞尔。
谢不渝心底阴霾一扫而光,咧嘴一笑,俊美眉眼被红衣映衬,更鲜艳夺人。
“等着。”他伸手在她鼻尖刮过,潇洒转身,束马尾的红色发带被风吹得飞飏,意气风发。
须臾,决赛开始,六支龙舟争先并发,衆人一眼看见坐在船头奋力击鼓的那抹红影,诧然道:“那不是谢家六郎吗?他们怎麽突然换鼓手了?”
辛湄亦是惊骇,各家鼓手作为掌舵者,向来是由子弟里最年长的那一位来担任,谢家上一轮的鼓手便是长子谢恪己,谢不渝作为舵手,突然跑到船头敲鼓,委实令人惊讶。
“临阵换将可是兵家大忌,谢家也是将门,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怕不是先前败在萧家手下,心有不甘,急功近利喽。”
“……”
周遭议论声此起彼伏,辛湄竭力稳住心神,盯着楼外的赛况,但见水波横溅,龙舟飞渡,谢家的船稳中奋进,始终保持在前三的位置,与排在第二的萧家不相上下。
“快看!”
便在此时,忽见谢不渝一脚踩上船舷,弓下腰身,双手挥舞鼓槌,谢家的鼓点骤然变换,从常规的一声重丶一声轻变成两重一轻丶三重一轻……疾风骤雨一般,旁侧的萧家鼓声迅速被掩盖,舵手划桨节奏渐乱,船行速度跟着放缓下来。
“这是什麽鼓声?!”
阁楼上,衆人叹为观止,交头接耳。
“像是军中的鼓令,既能振奋军心,又能迷惑敌人……果然是谢家六郎,有两下子呀!”
“看,超过去了,谢家超过去了!”
“……”
临近终点,谢家的龙舟犹如离弦的箭,在震耳欲聋的鼓声中不断飞驶,超越萧家,超越杜家,率先抵达终点,夺下魁首。
阁楼上爆发雷动一样的喝彩声,辛湄心如擂鼓,激动得身上全是鸡皮疙瘩,睁大眼睛看着谢不渝,但见他向天扔掉鼓槌,伫立船头,一袭红衣在金灿灿的暮风里猎猎翻飞。
赛後,辛湄等来谢不渝,夕阳西下,夺魁後的少年一身热汗,笑着向她走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炫耀成功,而是过问她的赌局——
“七公主,赢了吗?”
鼓声如雷,耳畔的呐喊声逐渐激烈,辛湄肩膀被果儿按住,听得她欢叫道:“殿下,有希望赢啊!”
辛湄一愣,收回思绪,猛见阁楼外赛况激烈,工部的龙舟竟然一径奋进,紧咬在领头的千牛卫侧方,与其相差不过毫厘。
“快,快,再快一些!”
果儿摩拳擦掌,戚吟风也忍不住翘首相望,辛湄屏住呼吸,双手按在扶手上,上身往前倾,只见湖面上风驰电掣,两艘龙舟几乎同时驶过浮标,抵达终点——
“赢了!”
“谁赢了?工部还是千牛卫?!”
阁楼上顿时吵作一团,旋即又陷入死寂,衆人齐刷刷盯着终点的裁判席,少顷後,一艘龙舟上爆发出欢呼声。
“是……是工部!”衆人惊愕。
“殿下,徐大人他们赢了!”果儿欢欣不已,激动得跳起来。
辛湄心头怦怦直跳,半晌竟难以平复。身侧人影一动,谢不渝站起来,淡然道:“长公主,你赢了。”
辛湄回神,看向他。
天色湛蓝,他发冠上镶嵌着的红玛瑙闪闪发光,一袭黑袍绣着耀眼的重环纹,里衣却是朱红色,衬在黑色衣领处,凌厉飞扬。
他目光平静,却又深邃,逆在日影里,似无声涌动的泉。辛湄心头蓦然一动,明白他为何要坚持给工部下注了。
他要赢,就也要她赢。
像以前那样。
屏风外传来起哄声,谢不渝收回视线,往外走去。有人心有不甘,酸涩道:“谢六郎,眼光不错呀,这次竟然又叫你赢了!”
“那麽多人下注,就你一人押对,赢这麽多彩头,可得请我们吃喝一顿吧?”
谢不渝从漆盘里捡回扳指戴上,闻言咧唇,笑里恢复几分少年意气,爽快道:“明日戌时,故人来酒楼,由君痛饮。”
衆人欢呼,孔屏捧着珠宝满当当的漆盘,呆看着谢不渝的这一笑,再偷瞄身後的辛湄一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