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的精神状态一度十分萎靡,最严重的时候,他出现了人格分裂。
他看见自己抽血的病床旁边,睡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那人仿佛镜子里的他,面无血色,呼吸微弱,源源不断的血液顺着一根极细的管子抽出他的身体,又钻进对方的体内。
最开始,宋恪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自己”没有任何想法。
他已经在暗无天日的实验里失去对一切对情绪的感知,直到有一天,对面的男孩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见“自己”的眼睛,蕴着死一般的沉寂,实验室的灯常年开着,实验室的每一个死角都亮堂堂,苍蝇飞进来也无处遁形,可是“他”的眼睛却好像忘记点上高光,雾沉沉,漂亮又没有生机。
那个男孩的睫毛很长,宋恪和他对视着,一时什么都忘记了。
只是短短几秒钟,短暂到连看管他们的人都没有发现异常,对面的人又重新闭上眼,陷入无尽的睡眠。
宋恪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不是一个人。
对面的那个人,是靠他的血肉喂养出来的,他们命运相连。
如果他死了,那个人也活不了。
被抽血让人感觉晕眩、呕吐、心脏加速,但这一度成为那段时间里,宋恪心里唯一的慰藉。
他甚至不愿意闭眼,经常不知疲倦地看着对面的自己,希望可以再看到对方睁一下眼。
每天晚上,所有监管都沉沉睡去的时候,他会偷偷从自己的床上起来,趴在对方的床头,好奇地打量着沉睡的人,摸一摸他的头发和白到透明的皮肤,偶尔感受到对方皮肤下微弱的脉搏,他会开心很久。
这是宋恪对实验室唯一的记忆。
他分不清这一切是他的臆想还是真实存在,但这种感觉很微妙,他们从未说过话,但宋恪当他是相依为命的同伴。
他从抗拒抽血,到不排斥,最后变成期待。
靠着这点幻想,他在漫无边际的黑暗实验里撑了过去。
每天有数不胜数的异能者被送进来,又因为坚持不下去,精神崩溃而离开。
宋恪,又或者叫3号实验者,成了资历最深的人。
大家慢慢发现他身上的可塑性,这样强大的近身搏斗技巧和稳定的精神状态,只用来抽血做实验,简直太不划算了。
于是半个月后,宋恪又一次从搏斗场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在开门的瞬间睁大了眼。
——一切都没了。
那套抽血设备、连接他和那个男孩的管子,还有那个永远安安静静在病床上等他回来的人。
“他去哪里了?”
宋恪站在门口,身体一阵阵发冷。
“谁?”负责监督他的人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进去,别磨——”
话音被人从喉管掐断。
一直被大家以为最乖巧、最温顺的实验者3号,突然暴起,拧住他的喉咙,神情暴戾,竭力克制着情绪。
“哐当——”
监管者后背重重砸在墙上,电击般的剧烈撞击震得他五脏六腑近乎移位,实验者3号眼神冷而沉,眼睛红的近乎滴血,毫不顾忌他是否能够发出声音,颤抖着一遍又一遍说:“把他还给我。”
强烈的依赖让宋恪近乎发狂,直到匆匆赶来的保安带着电棍,狠狠顶住他的后背,他才被迫陷入休克。
一觉再醒,实验者3号就疯了。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差到无法保持理智,发现男孩消失,疯了似的攻击监管的医生,求他们抽血,把他用命喂养的人还回来。
医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给他上镇定剂,告诉他:“都是假的,是幻觉,是你大脑由于自我保护产生的第二人格。”
宋恪猛地起身,死死攥住医生,挣扎着问:“那我的第二人格去了哪里?他……他还能回来吗?”
医生吓了一跳,旋即恼怒地将他的手拂开,不耐烦说:“谁知道呢?也许被你亲手杀死了。”
宋恪愣住,一时忘了反抗。
他在医院待了很久。
直到他彻底相信每天晚上,他用血液亲自延续的生命是假的,一切才作罢。
第二人格消失了。
宋恪也没有留在实验室的理由,他开始筹划着离开。
那是B区建立以来最大的一次动乱,由监管者亲自发起暴乱,闯进试验区,把所有服用药剂后暴乱的实验者放走,他们不顾一切地疯狂攻击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火光冲天,血珠飞溅在雪白的墙壁上,到处是尖叫和哀嚎,实验者趁机逃跑。
宋恪脸色惨白,逆流走向曾经的房间。
意料之中,房间空空如也,一切果然只是他的幻觉。
他和自己的第二人格告别,那之后,对方再也没出现过。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见了。
宋恪盯着照片上的“自己”,沉静地躺在床上,手臂右侧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明明和他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宋恪知道,这不是他。
他抬手轻轻触碰照片中,那人沉睡的、虚弱至极的脸,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