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余烬
北平西郊,西山深处,层峦叠嶂,古木参天。
一处外表毫不起眼、依山势而建的青砖院落,内部却戒备森严到了极致。
这里,便是代号“守夜人”的秘密基地——西山别院。
医疗区的核心静室,门窗紧闭,光线被厚重的丝绒窗帘过滤成朦胧的暖黄。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而苦涩的中药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气与一种奇异的、仿佛雨后苔藓的清新药香。
这是顶级伤药“九转续命膏”和“玉髓生肌散”的味道。
燕茜蔓的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湖底的顽石,被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力量缓缓托起。
沉重的眼皮几经挣扎,终于掀开一条缝隙。
先感受到的并非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一种……空茫的虚无感。
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连同那份感知世界的触觉,被硬生生剜去了。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从模糊渐渐聚焦。
先映入眼帘的是覆盖在身上的素白锦被。
然后,她的目光缓慢地、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悸,移向自己的双臂。
自肘部以下,被层层叠叠、浸透着药汁的雪白绷带严密包裹,一直延伸至肩部。
绷带下,是两截僵硬、毫无知觉的异物感。
没有冰冷坚硬的金属,只有这象征着毁灭与残缺的洁白。
一丝绝望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远比任何痛楚更甚。
“感觉如何?”一个清冷、熟悉的女声在床边响起。
燕茜蔓的视线艰难地移过去。
苏沐白——基地的席医师,也是精通古法医道的杏林圣手——正站在床边。
她不再是研究服和金丝眼镜的打扮,而是一身素净的月白旗袍。
乌绾起,气质依旧冷静干练,手中捻着一枚细长的银针,针尖在灯下闪着微芒。
“苏……苏姨……”
燕茜蔓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我的……手……”
“经脉尽毁,骨肉焦枯。”
苏沐白的语气平静,没有刻意隐瞒的残酷,也没有虚假的安慰,只有医者面对伤患的客观陈述,“王府井地宫最后爆的凤凰真炎,焚尽了双臂血肉生机。若非你体质特殊,本源真炎护住心脉,加上鹤年叔以命相搏阻断了幽冥尊主的侵蚀,后果不堪设想。”
她走近床边,动作轻柔地解开燕茜蔓肩头一处绷带。
露出下面粉嫩却异常脆弱的新生皮肉,以及深可见骨的焦黑断面边缘。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草木清香更加浓郁了一些。
“我用了‘金蚕蛊丝’为你接续了主要经脉的残端,辅以‘玉髓生肌散’和苗疆秘传的‘肉骨生肌蛊’,强行吊住了一丝生机,催生新肉。但……”
她顿了顿,指尖拂过那狰狞的伤口边缘,“想要恢复如初,无异于逆天改命。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这双手,往后怕是……”
苏沐白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如同冰冷的铁锥,刺入燕茜蔓心底。
她看着那被绷带包裹的残肢,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空虚与麻木。
王府井地宫最后那惨烈的一幕——烈焰焚身只为推开顾修远,双臂瞬间化为焦骨——再次清晰地烙印在脑海。
绝望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一个武者,一个以火为刃的凤凰传人,失去了双手,与折翼的鸟雀何异?
“蛊丝接脉,生机不绝。”
苏沐白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的凤凰血脉仍在,本源真火未熄。经脉虽毁,根基未断。天下之大,奇物异法无数。只要人活着,总有希望。眼下,你需要静心调养,适应这具新的身体,学会用别的方式引动你的力量。意志若垮了,便是神仙也难救。”
燕茜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半晌,她猛地睁开眼,那双曾经明艳如火的凤眸深处,虽盛满痛楚,却燃起了一簇不肯熄灭的火焰。
她艰难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我会……活下去。”
声音虽弱,却透着一股磐石般的决绝。
苏沐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很好。”
她重新为燕茜蔓包扎好伤口,“顾修远在隔壁,他的情况……比你更麻烦些。”
燕茜蔓心头一紧:“他怎么样?”
“本源几近枯竭,魂魄受混沌反噬震荡,如同风中残烛。”
苏沐白语气凝重,“‘守心玉魄丹’和‘固魂安神香’勉强稳住了他的三魂七魄,不至于离散。但经脉寸断,丹田气海几近崩毁,一身惊世骇俗的混沌之力十去其九,残余的也狂暴难驯,时刻反噬其身。他现在勉强能下地,但形销骨立,一身功力……怕是废了。”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极轻,却重逾千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