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了。”他送给闻命一本书,“新年快乐。”
那是本村庄大事记。像个战利品。
汽修店老板无儿无女,他最後的儿子在不久前出门扔炸弹,进行自杀式袭击,伤了一座桥和十三个人。
村里的人都以此为荣,他们以杀人为荣。
闻命也曾经想通过成为虐杀高手来获得母亲的关注,但是这个幻想很快破灭。爱丽丝和他一起缠斗,并且把尖刀捅入了闻命的肚子,肠子淌了出来。
闻命这才知道她吃过一种神经麻醉药,可以限制她们镜像系统的反馈,因此抹杀道德感和羞耻心,哪怕是杀死自己的母亲也眼都不眨一下。
闻命反手抽出刀,将通红的刀刃刺进她的肋骨中。
爱丽丝终于气竭,昏死过去。
痛意和恨意烧灼着闻命,他在悬崖边嚎啕大哭。
那一刻对爱丽丝的仇恨燃烧到头顶,他一鼓作气跑下山去,听到爱丽丝连夜出海的消息。
三天後,女人没有回来。
她吞下了炸弹,在一家医院自曝,换来半栋楼的荣耀。
*
十三岁那年,闻命被人带着出海,他们来到一个繁华大都市,大人给闻命换了身邮局衣服,让他去一所大学投递包裹。
工业化与城市化让大都市灯红酒绿,布满大片刺眼霓虹灯,噪音丶污染丶拥挤是这里的代名词,可是更多的,是昌明科技,精英教育,极致快乐。
闻命站在大学门口发现,手中的盒子沉甸甸的,因为里面有一枚炸弹。
大学里似乎在进行一场颁奖礼。
“WorldgerDelphino。世界的改变者,德尔菲诺…”
“要对人类的苦难保持永恒的悲悯,要对优越感报有长远的警惕心,要对世界持有包容而开放的心态——”似乎有人在宣誓。声势低了很多。
“…我们在废墟上增砖添瓦——人类进步的大厦由我们而建…”
闻命路过一处宣传栏,看到上面的图画,古老的维多利亚式建筑上长出仙人掌,後来他明白,那是一份校园复原设计图纸,大学的某栋教学楼被人为大火焚毁。
“荡——”
是主楼顶端传出的钟声。
闻命仰头望去,天高云远,一串鸽子从脚边振飞,落在他的肩头,密密麻麻遮盖视线,又一阵风似的飞远。
他站在大学门口,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进入大学。
後来有一对负责支教的老师告诉他,闻鸡起舞,改变命运。
寄往大学收发室的炸弹引起巨大恐慌,好在被及时发现,A4纸大小的炸弹被巡逻官引爆,如同纸张碎裂,发出微弱的声响,像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没造成任何伤亡。
闻命在那天更换了那枚炸弹。
这一行为为他换来一顿毒打,他被吊起来,有人用沾了独特药水的柳枝抽打他,将伤口变得无法愈合,将恐惧蚀刻进他模糊的血肉中。
闻命後来知道,那阵子世界性电脑中毒,数据遗失,监控数据库均被电子病毒炸毁。
大人们笑着讨论这些,声音洪亮,仿佛就可以掩盖他们瑟缩颤抖的情绪。
在闻命漫长的记忆中,有个黑头发的女人叫做阿玛蒂森,她会温柔地对着贫民窟的女孩子们讲诗。那是个目光悲苦的南亚女人,总是专注又虔诚地讲,listentothevoiceofthegod。
拥有黝黑的侧脸和卷发的女人与金发女人相拥,接吻,闻命深深看了她们一眼,把那八个字从心底翻出来。
闻鸡起舞,改变命运。
就像大学门前那些张扬肆意的鸽群——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但是也许还可以换成更加简单的字眼,EDUCATED。
***
十六岁那年,再一次被人带着离开海岛的时候,闻命趁机逃了。
他在三年前离岛後愈发勤奋,精心准备了三年,他依然机械厂和汽修厂呆着,却在尽量窝藏器械。他必须学会利用工具,也必须了解知识,学习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生活规则丶技能和联合政府的地理丶历史和法律。
闻命没有朋友,村庄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母亲憎恶的“野狗”,因此他得到了集体性排斥和霸凌。
同龄人带领一群比他小的孩子们对他指指点点,给他起外号叫“半条狗”,因为闻命学不会杀人,只能被他妈逼着杀死自己的牧羊狗,再生生吃下去。可他真的没用,只能吃半条。
他们于是嘲笑他野狗,冲他撒尿,做出一些羞辱性的丶如同野狗交欢的动作,眼睛向着闻命身下打量。闻命不得不学会自保,拿着石头扔他们的生殖器。
然後他用肮脏而染血的手指抚摸书本,满含畏惧和恨意。
大人们带他登陆的那天,不巧碰到游行,奥本镇居民倾巢而出,满街飘起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粗犷豪放丶音色嘹亮。人们大声呼喊,吹响笛子,乐声从悬崖飘往大海,宛如风浪海啸,到处都是欢乐的气息。
闻命趁机混入人群,消失在海岸线上。
他藏在一处观鲸船旁,在海面之下憋气,又等天黑时分游出滩涂,随便找了一间打烊的海鲜店,藏在後门补眠。後门摆了很多用于遮雨的蓝色塑料篷布,他盖着篷布,充满警惕地睡了。
奥本镇位于苏格兰西北部,古朴渺小,却是通往西北衆多海岛的重要港口。其他时间想要上岛离岛,需要提前预约轮航。
那些大人们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们只找了他一夜,暂时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找这样一个不听话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