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重翻滚在地,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来。
而闻命缓慢起身,踩着海水捡起地上的那支钢笔,再一步一步走回来,将笔尖抵上她的喉间,“你驯狗的方式的确有用,但是——”
那些伤痕累累的漫长岁月似乎被颠倒错乱,那个曾经跪伏怯懦丶连连痛呼的人终于可以沉着地说不。
闻命神色平静道:“但是现在你再叫一声syren,我再也不会回应了。”
“不……闻命……”时敬之剧烈咳嗽:“不………”
他语气温和道:“你可以把钢笔还给我吗?”
“你为什麽要救她?!”闻命轻易就看穿了一切,他目眦尽裂如同恶鬼,大声吼道:“你为什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救她?!”
时敬之静静望着他,摇了摇头。
他别开脸,喘息道:“……因为怜悯。”
“你还是不明白吗?”阿玛蒂森冷笑道。
“这样一个道德崇高丶不染瑕疵的人,又怎麽会接受你变成一个杀人凶手。”
她已经完全陷入疯狂,那种孤注一掷般的恨意让她看起来像个红眼恶魔:“你马上就会成为一个杀死亲生父亲的丧心病狂之辈,这件事将永远成为横亘在你们中间的一根刺——”
“你以为我会在乎吗?”钢笔戳进皮肤,闻命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波澜不惊道:“我其实从来不在乎这件事,我一直知道我是个父不详的野种。”
阿玛蒂森握起闻命的手对上他满含恨意的眼睛,将那支钢笔抵向自己的喉间,讽刺笑道:“我要死——”
耳畔传来一声恳求:“不……”
“即便你回去。”她猛然转头温柔地盯着时敬之:“你还回的去吗?”
“不……”时敬之疲惫不堪,喘息着说:“不……”
他突然望着闻命,伸出手用和善的口气开口说:“你可以把钢笔还给我吗?”
闻命剧烈喘息着同他对视,无比压抑地发出一声狂烈怒吼,他气还没喘匀,突然爆出一声猛烈的咳嗽。
不知道为什麽,那声音特别重,还带着沉闷的杂音。
“时敬之…我…”闻命忍着剧痛,喘息未定道:“我……你……你要记得,把你钢笔里芯片的ID号码……刻在我的墓碑上。”
紧接着他浑身僵硬,呆立在原地。
时敬之目光闪动,无比缓慢丶欲言又止地摇摇头。
谁也没有看到他的手什麽时候躲在了身後,闻命盯着他,脸色剧变:“小敬——!”
那可能是他这麽多天来第一次这样喊他。
时敬之稍微有了点力气,他冲他笑了笑,毫不犹豫按下身後的按钮。
虚拟系统微重力状态瞬间啓动,钢笔失了力向外飘散,紧接着负压力迅速充满整间屋子。
房间某处地面突然塌陷,闻命话音未落便被巨大的吸力撞飞出去,又无缝对接般被地下安全舱收拢腹中。
“嘭——”
这间实验室终于不堪重负地裂开了缝,缓缓下沉入失控的海水中。
闻命看到了时敬之的嘴巴动了动,但是巨响掩盖了时敬之虚弱的声音。
闻命努力去分辨,对方用那种饱含歉意的眼神,就这样隔着海水,静静凝望闻命的脸——
“我在安全舱里录入了你的生物信息……”
汹涌而入的海水瞬间充满实验舱。
***
时敬之随着捶踩大地的海水迅速下落,隔着很远很远,他似乎看了闻命最後一眼,又像是什麽都没看,筋疲力尽地合上眼睛。
“小敬——!”
闻命抵抗着汹海猛浪,抡起拳头狠狠砸向内壁,却只留下一个渺小的凹陷。
痛楚令他头皮发麻,紧接着他再次狠狠砸出去。
他看到了遥远的白塔,翻滚的海水如沸腾般滚出巨大泡沫,。
剧烈喘息着,挣扎般拿手肘孤注一掷地撞击玻璃,甚至自毁般将飘荡的牵引带收拢,迎面撞向冲击而来的巨石——
“嘭窿——”
坚硬玻璃上终于裂开一条长长的缝——
大量的海水死命涌进来——
有人在等我。
他头脑昏沉地想。
还有人在等我——
闻命盯着静静沉没的海水,却突然想到那麽久以前的时敬之,想到很多让他喉咙发堵丶难以言说的一切——
无论是那些漫长的沉默中时敬之静静望过来的侧脸,还是他被动讲出口的模棱两可的回应,还有某个夜晚惊慌失措地惊醒,又对着他硬生生住口,背对着他安安静静地望着远处的影子出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