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营帐内,角落的炭盆里仅存的几块火炭苟延残喘地散出微弱的暖意,与帐外渗入的酷寒艰难对峙着。
谢钧钰端坐在简易的行军案后,一身冷硬的玄色轻甲尚未脱下,肩上落着行军带进来的薄薄雪沫。
他手中的刀笔在一份军报上快划过,留下铁钩银划的字迹,侧脸的线条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帐帘猛地被掀开。
一股夹杂着雪沫的冷风蛮横地灌了进来,卷得案上纸页哗啦作响,差点扑灭角落里那点微末的炭火。
“少将军!”一名亲兵卫队长带着一身寒气闯了进来,他顾不得行礼,几步冲到案前,从贴胸最里层的内袋中掏出一个密封得异常严实的油纸包,双手呈上。
那纸包边缘已有些磨损卷曲,显然经历了一番不短的路途颠簸。
“京城来的加急信!”
谢钧钰手中的刀笔顿在半空。
“京城?”他抬眼,黑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随即被更深的凝重覆盖。
这并非寻常邸报。
他立刻放下笔,伸手接过。那油纸包触手冰凉,仿佛浸透了漠北彻骨的寒意。
他仔细而迅地撕开外面几层防护的油纸,防水的蜡封,最后才露出一封素色信封。
信纸很厚,上面是娟秀却又透着力道的熟悉字迹——知漪。
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漏跳了半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想压下那份莫名的悸动,指尖却带着一丝轻颤,急切地拆开封口。
信纸无声地滑落在冰冷的案面上。
谢钧钰猛地垂眼看去。
“……腊月十六,宫宴,晋王意图强纳知漪入其府为媵妾……”
一瞬间,谢钧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逆流。
帐内稀薄的暖意被瞬间驱散,空气凝重如铅。
他的瞳孔急剧收缩,手指猛然收紧。
他强迫自己往下看。
“幸有护国公夫妇挺身相护,僵持于晋王府前,众目睽睽之下,知漪姐姐为断晋王之念,自毁名节,当众立誓——”
‘昭告天地:桑氏女此生,终生不嫁!’”
终生不嫁?
这话,震得谢钧钰耳边嗡嗡作响。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无情地绞紧。
晋王府门前……众目睽睽……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单薄的身影。
她该有多害怕?
该有多无助?
而他……在哪里?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了下去。眼前黑,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不得不用手掌用力撑住冰冷的案角才勉强站稳。
他拿什么护她?拿什么给她承诺的幸福?
就在两个月前。
也是在这战场上,就在收到这封信的半个月前。
前方关隘久攻不下,西魏人倚仗地利负隅顽抗。
那一日,也是风雪交加。
彼时的谢钧钰胸腔里却像点燃了一团邪火,他只想尽快铲除眼前所有的障碍,那团火烧掉了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