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死一般的寂静。
窗棂透进来的几缕光,仿佛也凝固了,尘埃在其中无声悬浮。
裴寂脸上的平静终于被彻底打破,瞳孔骤然收缩,震惊还有一丝痛楚瞬间席卷了他。
他看着眼前这个鬓斑白的父亲,那个素来胆小怕事的父亲,竟为了保全他,甘愿亲手斩断血脉,将自己置于绝境。
“父亲!”裴寂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厉色,“您在说什么胡话!”
“这不是胡话!”长宁伯猛地打断他,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却被他死死忍住。
“只有这样,洛家才会相信,昨夜那两个丢人现眼的蠢货,跟你裴寂没有半点干系!你裴寂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是陛下亲口赞誉的国之栋梁,你凭的是自己的本事,不是靠我们这对上不得台面的爹娘!”
“你娘她也一定会同意的!我们都盼着你好,盼着你能娶到心仪的姑娘,光耀门楣。”他惨然一笑,充满了自嘲,“从今往后,与你无关了。爹会给你钱,给你买一座体体面面的新宅子,让你风风光光地迎娶洛家小姐!以你的品行,以你的功勋,洛将军他一定会点头的,只要没有我们拖累你!”
长宁伯急切地说着,仿佛这个计划已经完美无缺。
他眼中含着泪,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死死地盯着裴寂,等待他的应允。
裴寂看着父亲,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情绪已被一种坚定所取代。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父亲,我绝不会答应。”
长宁伯急道:“寂儿!你……”
“当日之事,我会亲自去向洛将军解释。”裴寂打断他,语气沉稳,“原原本本,一字不落。洛将军是明理之人,我相信他能理解其中不得已的苦衷。”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迎上父亲不解的视线:“至于宅院,父亲不必忧心。儿子这些年在军中效力,陛下多有赏赐,自己也有些积蓄,足够在京中购置一处安身之所,不会委屈了昭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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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寒……”长宁伯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的焦虑更甚,“可你搬出去,洛家小姐嫁过来,我们这府里……”
“父亲,”裴寂的声音低沉下去,“儿子选择搬出去,不仅仅是为了婚事。前路,恐多艰险。”
他微微停顿,“有些漩涡,儿子已在其中。留在府中,怕护不住您二老周全。”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长宁伯张了张嘴,却不出任何声音。
裴寂的目光柔和了一瞬:“昭寒她性子自在,不喜拘束。搬出去住,她也不必拘泥于府中那些繁琐的晨昏定省以及家务琐事。想睡到日上三竿也好,想在后院舞枪弄棒也罢,都由得她。”
说完这些,裴寂脸上的神情变得无比庄重。
他不再看父亲,而是整了整自己的衣袍,然后,在长宁伯惊愕的目光中,面向着他,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上,那声音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长宁伯的心上。
“咚!”
第二下。
长宁伯浑身剧震,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扶:“寂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裴寂没有理会,每一次抬起落下,都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叩击。
“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
长宁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儿子一次次俯身叩,那每一次磕头都像砸在他的心窝上,痛得他浑身颤。
他想阻止,喉咙却像被什么死死堵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三个……四个……”长宁伯在心中无意识地默数着,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老泪终于再也无法抑制,汹涌而出。
“咚!”第十个响头落下。
裴寂直起身,额头一片红肿,甚至隐隐渗出血丝。
他挺直背脊,跪在父亲面前,抬起脸。
“父亲,”裴寂的声音因方才的叩而微微沙哑,却异常清晰,“这十叩,一谢父亲多年生养深恩,二谢母亲慈爱抚育之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父亲泪眼模糊的双眼。
“还有……最深的歉意。”裴寂的声音低沉下去,“为我占据了这个位置这么多年。”
长宁伯脸上的悲痛瞬间凝固,被一种茫然和惊骇取代。
他听不懂,却又仿佛在儿子眼中看到某种让他为之战栗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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