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董卓大营而出,一行人未曾停歇,马蹄踏着枯草,一路向西。
草原的尽头,并非是另一片草原,而是颜色愈单调的荒芜。绿意被黄沙无情吞噬,空气中弥漫起干燥与灼热。董卓给出的那份地图,与其说是地图,不如说是一幅描绘绝望的写意画,寥寥数笔,勾勒出一片被北莽人称作“亡者戈壁”的禁区。
风,是这里唯一的主人。
它时而轻柔,卷起沙尘,迷蒙了天日;时而暴烈,呼啸如鬼哭,刮得人骨头寒。
马车早已舍弃,四人皆换了耐磨的胡服,以布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这片无垠的沙海中,如几粒微不足道的芥子。
青鸟在前开路,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沙地上,避开脚下潜藏的流沙陷阱。南宫仆射跟在徐锋身侧,白衣胜雪,在这片污浊的天地间,依旧纤尘不染,只是握着刀柄的手,比平日更紧了几分。
越是深入戈壁,洛阳那道寄居于徐锋识海中的残魂,便愈不宁。
那是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悸动,带着冰冷的敌意,如同一根被拨动的琴弦,与这片天地间某个无形的存在,产生了共鸣。
徐锋放缓脚步,在识海中问道:“越来越近了?”
“嗯。”洛阳的声音里,再无半分平日的空灵,只剩下一种沉淀了千百年的憎恶,“大衍神君……这老东西的臭味,化成灰我都认得。”
“很棘手?”
“他与我,算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洛阳的声音冷了下去,“那是个群魔乱舞的年代,人人皆为长生,不择手段。此人最擅推演天机,布设杀阵,尤为精通机关傀儡之术。心思之阴沉,手段之诡谲,便是当年的我,也颇为忌惮。”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些不快的往事,“我与他,曾为一卷上古丹方,结下死仇。没想到,他竟然也耗到了油尽灯枯,将主意打到了这座秦王墓上。”
洛阳的推测,与徐锋不谋而合。这等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寿元将尽,秦王墓中那缥缈的“天门”与“长生”之秘,便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大衍神君此来,所图谋的,绝不仅仅是续命,那“始皇印”与传说中镇压的“天人”,恐怕才是他真正的目标。
就在此时,前方的青鸟猛然站定,右手已握住了背后的刹那枪。
沙地,在震动。
并非是风,而是一种细碎的、密集的、令人头皮麻的摩擦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很快,一个个暗红色的甲壳,破沙而出。
那是些体型足有半人大小的巨蝎,通体暗红,尾钩高高翘起,闪烁着幽绿的毒光。沙行蝎,戈壁中最常见的毒物,却也是最难缠的妖兽。
寻常沙行蝎,不过是凭本能捕食的畜生。可眼前的这一大群,数量成百上千,却并非一拥而上。它们自沙下钻出后,迅散开,隐隐结成一个包围的阵势,将徐锋四人困在中央。
更诡异的是,它们那猩红的复眼,齐刷刷地锁定了一个目标。
并非是走在最前的青鸟,也非气息最锋锐的南宫仆射,而是站在徐锋身旁,气息看似最弱的……洛阳。
这绝非巧合。
这更像是一场谋划已久的围杀。
“哼,故弄玄虚。”南宫仆射冷哼一声,双刀已然出匣。
刀光一闪,寒气四溢。两道匹练般的刀气,一左一右,瞬间便将十数头沙行蝎斩为两段。腥臭的汁液喷溅,却连她的衣角都未曾沾染。
青鸟亦是枪出如龙。她不求大范围杀伤,手中长枪每一次刺出,都精准无比地贯穿一头沙行蝎的头颅甲壳,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半分多余。
然而,沙行蝎的数量太多,杀了这一批,沙地下又涌出更多,无穷无尽。
徐锋却未动手,他只是静静地站着,那双深邃的眸子,开启了【破绽洞察】。
在他的视野中,整个世界褪去了色彩,化作无数线条与节点的交织。那些悍不畏死的沙行蝎,其体内最核心的位置,都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在闪烁。那是一个约莫指甲盖大小的金属核心,其上铭刻着肉眼难辨的繁复符文,一道道常人无法察觉的纤细丝线,从这些核心延伸而出,没入虚空,最终汇聚向远处一座不起眼的沙丘。
傀儡核心。
操控者,无疑便是那位精通此道的大衍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