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玉甩开二人后,径直从他们身侧掠过。
夜风卷起她的绯色披风,扫过何辑染血的手背,掠过的风拂过沈曦紧绷的下颌,没有半分停留。
车帘垂落的刹那,她挺直的脊背终于稍稍松懈。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中,她冷静地剖析着自己的处境:
待叛军平定之日,刘彧只需一杯鸩酒,亦或安排一场“意外”,便能轻易取她性命。
她虽筹谋多时,欲以慢性毒药了结此仇,奈何刘彧生性多疑,对饮食之物查验极严,始终寻不到合适的时机下手。
所以,她急需要有一棵大树,明哲保身。
那日宫宴,她假作踉跄跌入北魏使者怀中,既想探明那人身份,亦存了三分以色为刃的心思。
如今棋局已定,落子无悔。
只是……
夜风吹动车帘,她恍惚又看见何辑染血的手,和那双破碎的眼。
……终究是负了慧景。
车帘在夜风中微微晃动,刘楚玉双眸紧阖。
她爱何辑吗?
无疑是爱的。
爱他温柔如春水的眼眸,爱他执笔时专注的侧脸,爱他在她每次遇险时毫不犹豫伸来的手。
可是,她的肩上压着太重的血债。
刘子业惨死的面容常在午夜梦回时浮现,溪诏紧握她手的温度犹在,碧落教万千教众的冤魂日夜在她耳边泣血。
这些刻骨的仇恨,早已将儿女情长焚烧殆尽。
何家虽是当朝显贵,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但终究只是臣子。
而她要手刃的仇敌,却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这份悬殊的地位之差,注定让何辑给她的庇护成为镜花水月。
纵使情深似海,在血海深仇面前,也不过是徒增软肋的温柔陷阱。
她不是不爱,而是不能爱。
不是不愿相守,而是血仇未报,无颜苟活。
这份爱而不得的无力感,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咳咳……”
喉头突然涌上一阵腥甜,刘楚玉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口鲜血便喷涌而出。
猩红的血珠溅在车内的雪白狐裘上,犹如雪地里散落的红梅,刺目惊心。
“殿下?”
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弦月惊慌的脸出现在窗口。
月光下,刘楚玉的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
她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几声气若游丝的“慧景……”,身子便软软地倒在了染血的狐裘上。
……
……
……
何辑踉跄回府时,月已西沉。
府门前,普蛮拢着狐裘静立,见他归来立即迎上前:“何大人……”
话音未落,她已瞧见他衣襟上的血迹和死水般的眼睛。
“怎么弄成这样?”她执帕欲拭他额角冷汗。
何辑木然避开:“公主请回吧!”
“我知你心里难受。”她轻叹,而后压低声音,“其实那日我瞧见长公主从华清宫院落出来……”
何辑抬头,视线落到她脸上。
普蛮立即掩唇:“我多嘴了。”她说着将暖炉塞进他冰凉的手,“只是心疼你被蒙在鼓里。”
“对了。”她好似又想起什么,“我前些日子曾听见婢女议论王爷购买回北魏的女子衣物,怕是……”话到一半又慌忙住口,“天色已晚,大人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夜风吹起她的裙角,何辑盯着地上滴落的血痕,陡然觉得浑身冷。
他似乎从未看清过刘楚玉,一直以来,都被她牵着鼻子走。
~
刘楚玉这一病,便是整整一日两夜。
太医们轮番守在她榻前,银针扎遍十指穴位,却始终唤不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