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雪刚停,坤宁宫的梅枝上还挂着冰晶,映得殿内的鎏金炭盆愈暖融融的。卫蓁蓁正逗着怀里的容宁玩,两岁的小公主刚会蹒跚走路,穿着件珊瑚色的小袄,像只圆滚滚的小团子,小手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瞅着窗外——那里,三公主容玥正踩着雪,小心翼翼地扶着个披红棉袄的宫女往里走。
“母后,您看我带谁来了?”容玥今年十七,眉眼间已见端庄,说话时还带着少女的清亮。她身后跟着的宫女怀里抱着个襁褓,里面裹着个小脸冻得紫的婴儿,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这是怎么了?”卫蓁蓁连忙让乳母抱过容宁,伸手探了探婴儿的额头,冰凉得吓人。
“是守门的侍卫在宫墙外现的,”容玥眼圈泛红,“说是被人丢在雪堆里,襁褓里只塞了张字条,写着‘求好心人收留’。太医院的刘院判刚来看过,说孩子快冻僵了,能不能活全看造化。”
乳母抱着容宁退到一旁,小家伙似懂非懂地看着那陌生的婴儿,忽然伸出小胖手,想去够襁褓的边角。卫蓁蓁按住女儿的手,轻声道:“宁儿乖,妹妹生病了。”
容玥看着婴儿干裂的嘴唇,忽然攥紧了拳:“母后,京城里这样的孩子定还有不少。去年大哥去江南,说百姓日子苦,冬天冻死饿死的不在少数。女儿想……想做点什么。”
正说着,殿门又被推开,四公主容瑶提着裙摆跑进来,手里还捧着幅画:“三姐,你看我画的!昨日出宫写生,见着城西破庙里挤满了乞丐,有个老婆婆冻得直哆嗦,怀里还护着只受伤的小狗……”画纸上的墨色晕染开,像极了破庙漏下的雪光,角落里的老婆婆缩成一团,怀里的狗尾巴蔫蔫地垂着。
“我也看到了!”刚满十二的五公主容瑾像只小雀儿,蹦蹦跳跳地跟进来,手里攥着半块梅花糕,“昨日给父皇送点心,路过朱雀街,有个小乞丐盯着我的糕看,我给他了,他却先掰了半块喂给旁边的瞎眼爷爷。”她把剩下的半块糕往桌上一放,“我想把我的月钱都拿出来,给他们买热乎的糕吃!”
七岁的六公主容珠被淑妃牵着,小手里紧紧攥着个锦囊,奶声奶气地说:“我也有钱!父皇前日赏的金锞子,能换好多好多馒头!”
九岁的七公主容珞性子沉稳,捧着本《幼科金针》进来,扉页上用朱砂圈着“冻伤”“风寒”几个字:“我问过太医院的李嬷嬷,她说冬日里最易得这些病,我想配些药膏,给冻坏手脚的百姓擦擦。”
卫蓁蓁看着围在身边的女儿们,容玥眼里的恳切,容瑶画里的悲悯,容瑾攥着糕点的认真,容珠捧着锦囊的郑重,容珞指着医书的专注,还有怀里容宁无意识拽着她衣襟的小手,忽然笑了:“你们想做什么,母后都陪着。”她转头对宫女说,“去把我那箱陪嫁的饰取来,再让人去库房领些棉花布匹,咱们先从坤宁宫开始,办个‘暖春社’。”
容玥眼睛一亮,立刻拉着妹妹们分工:“我管账目,四妹画分布图,五妹去联络御膳房,六妹管采买,七妹盯着药膏,至于宁儿……”她看着被乳母抱在怀里、正流着口水啃手指的小妹,忍不住笑,“宁儿就做咱们的福星,看着我们干活!”
消息传到元帅府时,柳萱正和萧沅核对着江南送来的账本。暖阁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雅诗趴在桌边临摹字帖,明宇则推着小木车,围着萧沅的椅子转圈圈。柳萱听完宫里来的嬷嬷细说经过,笑着把账本往桌上一合:“这几个孩子,倒比她们哥哥还利索。”
萧沅放下手里的狼毫,笔尖的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圈:“公主们在宫里久了,不知市井险恶。采买粮食要防着粮商掺沙子,施粥要盯着别被地痞哄抢,还有那些流民里混着的江湖人,若没个妥当人照应,怕是要出事。”他从怀里掏出个黑檀木令牌,上面刻着“萧”字,“让老赵去。他当年在京城开镖局,三教九流都熟,有他护着,孩子们能少走些弯路。”
柳萱想起那个总爱眯着眼笑的老赵,当年随萧沅征战时断了条腿,如今在京城开着家杂货铺,实则是江湖消息的总枢纽。她点头道:“我让苏大娘也来帮忙,她是绣娘行会的头儿,能召集些巧手妇人,赶制棉衣。对了,雅诗的虎头鞋刚做好,让她也给小妹妹们送双去,沾沾福气。”
三日后,暖春社的牌子在坤宁宫偏殿挂了起来。容玥亲手写的匾额,笔锋还带着稚气,却一笔一划透着认真。萧沅让人在偏殿隔出三间房,一间堆粮食,一间放布匹,一间做施粥的灶台,柳萱则请了苏大娘带着十几个绣娘,在廊下支起了针线架。
开工第一天,容玥带着妹妹们去城西破庙。容瑶特意让御膳房做了掺着红枣的小米粥,用大木桶装着,由侍卫抬着;容瑾捧着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见着排队的孩子就塞一个,笑得眉眼弯弯;容珞带着太医院的学徒,在庙里的石桌上摆开药膏,给冻裂的手脚涂药;容珠把金锞子换成铜钱,一个个数着递给买粮的老婆婆;容瑶则拿着画本,蹲在角落画下每个领粥人的模样,在旁边标注“有小儿”“腿疾”“孤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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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玥站在临时搭的账桌后,刚记下“棉衣二十件”,忽然听见一阵哭闹。转头见个穿破棉袄的妇人抱着孩子,正被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推搡:“这破庙是老子罩着的,想在这施粥,得先给老子交孝敬钱!”
“你这人怎么这样!”容瑾把烧饼往怀里一护,冲上去就要理论,却被汉子一把推开。容玥正要喊侍卫,忽然见个瘸腿的老头拄着拐杖走过来,正是老赵。他往那汉子面前一站,慢悠悠地说:“王老三,你忘了去年是谁把你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
汉子见了老赵,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嘟囔着“我就是闹着玩”,灰溜溜地走了。老赵朝容玥拱了拱手:“公主放心,有老奴在,没人敢来捣乱。”
容玥这才现,周围几个看似闲逛的路人,腰间都别着和老赵一样的铜制令牌,想来都是萧太傅安排的人手。她心里一暖,转头见那被推搡的妇人正给孩子喂粥,孩子的小脸渐渐有了血色,忽然想起怀里的容宁——若是宁儿生在这样的人家,该多可怜。
正出神,乳母抱着容宁来了。两岁的小公主穿着厚厚的棉袄,被裹得像个小粽子,看见领粥的孩子,竟从乳母怀里探过身,把手里的拨浪鼓递过去。孩子愣了愣,伸手接住,两个小家伙对着摇起了鼓,破庙里顿时响起清脆的咚咚声,逗得众人都笑了。
消息传回宫里,卫蓁蓁正在给容宁做虎头鞋,闻言笑着对容珩说:“你是没瞧见,玥儿把账本记得比户部的还清楚,瑶儿画的分布图比舆图还详细,连珠儿数钱都数得有模有样了。”
容珩翻着奏折,闻言抬眼:“萧元帅那边可有动静?”
“柳萱让人送了批新棉来,说是江南刚收的,暖和得很。”卫蓁蓁拿起只绣好的虎头鞋,鞋面上的老虎眼睛用的是黑珍珠,“萧太傅还让人查了那王老三的底细,原是个泼皮,去年冻饿交加倒在路边,是老赵救了他,这次也是受人指使,想趁机敲竹杠。”
“哦?谁指使的?”
“还能有谁,”卫蓁蓁冷笑,“就是前几日被容砚参了的户部主事,想给咱们添堵呢。萧太傅说已经让人去‘提醒’他了。”
果然,第二日那主事就托病在家,再没人敢来破庙捣乱。暖春社的名声渐渐传开,每日来领粮、求药的百姓排起长队。容珞配的药膏很管用,涂过的冻伤都渐渐消肿;容瑾请御膳房的张师傅改良了粥谱,掺了山药和莲子,既顶饿又养人;容珠数钱数得越来越快,还学会了和粮商讨价还价;容瑶的画本记满了,就贴在破庙的墙上,谁家里有难处,看一眼画就知道该找谁帮忙。
最让人稀罕的是容宁。小公主每日被乳母抱着来破庙,不吵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众人。有次个瞎眼老婆婆摸不到领粥的队伍,容宁忽然咿咿呀呀地指着方向,小手还拽着老婆婆的衣角往前行。老婆婆笑得眼泪直流:“这小菩萨,真是通灵性哟。”
柳萱听说了,特意给容宁做了件小斗篷,上面绣着七颗星星,说是“七星护佑”。雅诗也跟着母亲来看热闹,把自己攒的糖块分给领粥的孩子,明宇则推着小木车,给年纪大的人送棉衣,像个小大人似的。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暖春社要给破庙的百姓做顿“龙食”——用糯米做的龙形糕点。容玥带着妹妹们在御膳房忙活,容瑾负责揉面,容珠给糕点刷油,容珞在馅料里加了驱寒的姜汁,容瑶则用红豆给龙点眼睛。容宁被放在旁边的小推车里,抓着块面团玩得不亦乐乎,小脸沾得白白的,像只刚滚过雪地的小猫。
正忙得热闹,老赵匆匆进来:“公主,城西的流民棚昨夜着了火,十几户人家的东西都烧光了。”
容玥手里的面杖顿了顿:“人没事吧?”
“人都逃出来了,就是东西没了,现在都挤在土地庙里,冻得直抖。”
“那我们现在就去!”容玥擦了擦手,“把刚做好的糕点带上,再让苏大娘她们多赶制些棉衣。”
赶到土地庙时,果然见一片焦黑的废墟旁,百姓们裹着烧焦的被褥,缩在墙角瑟瑟抖。容瑾把热糕点一个个递过去,烫得自己直搓手;容珞带着学徒给烧伤的人涂药膏;容瑶蹲在废墟边,含泪画下那堆还冒着青烟的破棉絮;容珠把身上的玉佩摘下来,塞给个抱着烧焦婴儿襁褓的妇人:“这个能换些钱,买床新被子吧。”
容玥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对妹妹们说:“我们给他们盖新房子吧,盖成砖瓦的,不怕火,也暖和。”
盖房子要不少银子,暖春社的账上已经见了底。容玥回到宫里,把自己的饰箱搬出来,容瑶也把父皇赏的玉佩、容瑾把攒的银锭、容珠把剩下的金器都凑了过来。卫蓁蓁看着那堆亮晶晶的物件,笑着让人又添了两箱,还让容珩从内库拨了五百两,说是“朕这个做外祖父的,也得给孩子们添份力”。
萧沅听说了,让老赵联络了些退役的老兵——都是当年跟着他打仗的,如今在京城做泥瓦匠、木匠的,听说要给百姓盖房子,都拍着胸脯说“分文不取”。柳萱则让苏大娘的绣娘行会捐了些布料,给盖房的工匠做了厚实的手套和护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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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工那天,容玥带着妹妹们去奠基。容宁穿着小斗篷,被乳母抱着,在松软的土地上踩了个小脚印,惹得众人都笑了。容瑶画的图纸上,房子是一排排的,每间都带着小院子,说是“让他们也能像在宫里一样,有地方种些花草”。容瑾指挥着工匠们放线,嗓门亮得像铜铃;容珞熬了驱寒的姜汤,用大桶盛着;容珠则给帮忙的百姓糕点,小手忙得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