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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林卫国推开实验室的门时,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个伏案工作的身影。
姜思弦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眼镜滑到了鼻尖,却浑然不觉地继续在笔记本上演算着公式。
桌上放着的晚饭——两个冷掉的馒头和一小碟咸菜。竟是丝毫未动。
“这是第几个通宵了?”林卫国敲了敲桌面,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严厉。
姜思弦猛地抬头,眼镜差点滑落。她手忙脚乱地扶正眼镜,下意识合上笔记本:“林教授……我马上就好。”
老教授没说话,只是走到她身边,拿起那个已经凉透的馒头掰开。
干硬的面屑簌簌落下,在灯光下像细小的雪花。
“你这样的身体状态,怎么承受得了实验室的高强度工作?”林卫国把馒头放回盘子,“我看了你的体检报告,血红蛋白只有正常值的百分之六十。”
姜思弦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白大褂的衣角,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凸出的青色血管上。
那里曾经布满了抽血留下的针眼。
“没关系,我习惯了。”
林卫国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转身走向门口:“跟我来。”
教授的宿舍比姜思弦想象中要简朴得多。
一张行军床,一个书柜,墙上唯一的装饰是一张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年轻的林卫国抱着一个小男孩,身边站着一位温婉的女子。
“坐。”林卫国指了指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则坐在床沿。
他从床头柜里取出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几块包装朴素的水果糖。
“吃。”他不由分说地把糖塞进姜思弦手里。
糖纸剥开的窸窣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姜思弦小心地把糖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她突然红了眼眶。
“我儿子要是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林卫国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墙上的照片上,“十五年前的车祸,他们母子俩都没救回来。”
姜思弦僵住了,糖块在嘴里变得苦涩。
她看见老教授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过照片,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珍宝。
“那之后,我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林卫国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不是受伤,就是不想起来。觉得起来做什么都没意义了。”
“后来呢?”姜思弦轻声问。
林卫国笑了笑,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陈旧的木盒:“后来我遇到了我的老师。”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几张泛黄的纸条,“他让我抓阄。”
姜思弦困惑地眨了眨眼。林卫国取出其中一张纸条,上面潦草地写着航天燃料几个字。
“当时老师说,如果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就让命运帮你选一个。”老教授把纸条递给她看,“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这个领域。”
“就……这么简单?姜思弦的声音微微发颤,她无法相信这位享誉国际的专家,进入这个领域的理由竟如此……随意。
林卫国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带着说不出的沧桑:“是啊,就这么简单……”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直到今天,我仍然会梦见他们。有时候是妻子给我端茶,有时候是儿子在院子里踢球……”
姜思弦的视线模糊了。她看见老教授的眼角闪着光,却依然保持着微笑。
“思弦啊,”林卫国突然换了称呼,声音轻得像阵风,“有些伤痛不需要遗忘,也可以不用原谅。但它们可以变成别的东西——比如推进剂里的能量,把火箭送得更高更远。”
说完他又冲姜思弦眨眨眼:“要不是选了航天,我现在就在下地种土豆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姜思弦心上那把生锈的锁。
三年来筑起的高墙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温暖的阳光照了进来。
一颗泪珠砸在姜思弦的手背上,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她慌乱地摘下眼镜去擦,却发现越擦越多。
最终,她蜷缩在椅子上,无声地痛哭起来。
林卫国静静地坐着,递过一块洗得发白的手帕。
窗外,戈壁滩的星空格外明亮,见证这个漫长的黑夜……
终于迎来破晓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