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陌看着李逢月,从小到大,似乎从来没有人对她的伤口这样温柔过。
小时候她长在农家,又总是喜欢出去疯玩,弄伤是常有的事,父母也都是给她一瓶药膏便了事,后来进了暗影阁,受伤就更是成了家常便饭,若是自己来处理这伤,胡乱撒点药粉便行了,哪会受到如此细心的照料。
尹陌看着她专注又熟练的动作,想起关于十年前的那个猜测,问道:“李逢月,你是不是经常帮人疗伤?如果路上遇到一个受了重伤的人,你也会这般细心地为她医治吗?”
李逢月一边替她涂药,一边笑道:“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是觉得我的医术太好了吗?”
尹陌拿出那个蓝色糖袋,将花心中的缺口月亮翻了出来:“这个月亮,是不是你绣的?”
李逢月看到那个月亮,顿时一怔,笑道:“我藏得这么深都被你发现了,不错,这个月亮就是我绣的。”
“为什么中间有个方形的缺口?”尹陌继续问道。
李逢月听到这话,神色却黯淡下来,看向旁边的墓碑,叹了口气道:“因为这是我五岁那年,在母亲去世后才开始绣的。那一年我刚好在换牙,门牙缺了一颗,母亲告诉我,要把换掉的牙丢到屋顶,这样新的牙才会长出来,我说等她从南海回来时,就能看到我的新牙了。
可是我等了一个又一个月,母亲终究没有回来。
半年后,我看到她的尸体被人抬了进来,大家都说,她是被暗影阁的阁主容五杀的,从那以后,我便恨上了暗影阁,绣的每个月亮也都会在中间留一个缺口。尹姑娘,我白天并非有意针对你,只是这些年,我实在太想找到容五,太想为母亲报仇了。”
尹陌听到这话,把怀中将要拿出的手帕又送了回去。李逢月这么恨暗影阁,如果知道她就是暗影阁的杀手,会作何想,她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便李逢月认出了自己,她们也注定要站在对立面。
更何况,她也不想李逢月知道,自己将她的手帕藏了十年。
李逢月见她久久没有说话,说道:“罢了,不说这些了,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会注意到这个月亮。尹陌,我发现我跟你确实有缘,白天你去的那个竹林,其实是我偷偷吃糖的秘密地点,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却被你发现了;这个小小的缺口月亮,我绣过很多个,但都故意藏了起来,你也是第一个发现的,如果可以,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朋友。尹陌在心里念着这个久违的词,师父教过她一句话:“只要进了暗影阁,就别想交朋友,也千万别信任何人,不然死得最快的就是你。”
刚开始尹陌不懂这句话,直到她差点被所谓的“朋友”一刀捅穿心脏,心口上的伤疤至今未消,被人骗到地下毒打一顿,饿了好几天都没有饭吃……这种事情经历得多了后,便对朋友这个词再也不心存妄想,而李逢月跟她说,我们或许能成为朋友。
尹陌看着李逢月,在那双秋水般的眼中没有看到其他杂质,就像一只美丽干净的小鹿,但往往就是这样的小鹿,最容易让人掉进陷阱。
“小姐说笑了,你是书剑山庄的大小姐,生来便拥有一切,而我不过是一个侍卫而已,又如何能做你的朋友。”尹陌淡淡地道。
“侍卫怎么了?父亲教过我,视人之身,若视其身。不管你的身份如何,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你救了我,我帮你涂药,觉得跟你有缘,自然可以成为朋友。”李逢月一边说着,一边继续为尹陌涂药。
尹陌看着她,心中泛起一阵波澜,从前所有的人都告诉她,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注定要被强者践踏,唯有强者才有资格生存下去。老实巴交的父母被盗匪一刀砍死,技不如人的杀手活不到明天,而李逢月却说,天下所有人在她眼中都是一样,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她偏偏,会为这样的笑话而触动。
尹陌看着李逢月,忽觉鼻头一酸,急忙忍住眼中的泪水,上一次她因为吃辣流出了眼泪,刚好被李逢月看见,就已经让她尴尬至极,这次若是再落泪,岂不是更加丢脸,她可是堂堂鬼刀崔命,怎能因为一句话就哭。
“好了。”李逢月将药膏涂完后,又拿出手帕给尹陌包扎好,尹陌别过了脸,躲过了她的目光,含糊道:“多谢。”
“不用谢,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李逢月又看了看尹陌身上各处,确定她没有其他伤口后,抬头看向夜空,“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尹陌也抬头看去,只见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正挂在天上,再过几天,就是十五了。
九月十五,是李逢月的生辰。
李逢月却不知她在想自己的生日,两人一前一后地在狭窄的山路上走着,此时月色清明,影子渐渐拉长,融到了一起。
尹陌看着前面的李逢月,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安静而扎实地走夜路了,心中竟然有了种久违的宁静。
就像血雨腥风之中,只要月光出现,便一切都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