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滴答——滴答——
是监护仪器的声音,一声一声像水滴砸进他脑海,溅出一阵阵刺痛。
路铭一只觉得冷,从未有过的那种冷,像被抽空了温度,也被抽空了方向感。他缓缓睁开眼,模糊的天花板和晃动的灯光占据了全部视野。
……这是哪里?
他努力吸了吸鼻子,想确认环境中的味道,消毒水的气息和冷白灯的光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医院,刚才的记忆也一股脑涌了出来。
他猛地一震,撑起上半身。
手背一阵钝痛,是留置针还扎在静脉里。单独的病房安静得可怕,床边丶角落丶沙发上都没人,只有他一个人。
“凌霄……?”没有回应。他的声音也轻得像落灰。
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小腹。疼痛消失了,一点都没有了。连之前偶尔会有的坠胀感也不见了,就像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衣服换成了医院专用的术前手术服,宽大丶无菌丶毫无温度。
他跳下床,踉跄着扶住床边才没摔倒,头脑仍旧眩晕,却强迫自己清醒。他手指发颤地点开床头医疗助手的屏幕。
界面亮起,冷冰冰地呈现出几行字:
【患者姓名:路铭一】
【性别:β】
【病因:妊娠并发症】
【治疗方案:终止妊娠(待执行)】
“……”
他几乎站不稳了,手死死撑在病床护栏上。泪水模糊了视线,堆在眼眶里,烧得他眼睛生疼。
在那行治疗方案下方,是一张手术确认单。
落款签名的位置,签着凌霄的名字。
“不……”他哽咽地低声,手背用力擦去泪水,动作却有些粗暴,像是要将脆弱连根抹除。
“我已经……什麽都没有了。”
父母变得陌生,姐姐一家的命运未定,而凌霄,他到底是同情,还是早就厌倦了自己?连这个孩子,也不愿意留下来。
他站起身,身形摇晃着走到病房门口,从门边的小窗往外看去。门两侧守着两台全副武装的机械警卫,不动如山。再远一点,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詹得罗,正低声和什麽人通话。
他没有力气去听清,也不敢听。他又转身回到病房深处,望向窗户。全封闭的病房,连窗都死死锁住。即使打开,那也是高空之上的百层高度,飞虫都进不来,遑论逃跑。
他的手缓缓覆上小腹,掌心传来一点点体温。孩子还在,他想。
那一刻,清晰的念头浮上来——他还不能失去它。
他想起今早才对母亲信誓旦旦地承诺过:以後不会再任性。
也许,他应该服从凌霄的决定,终止妊娠,再考虑父亲说的那种技术手段。等一切平息,再用更稳妥的方式,有计划地迎来一个新的生命。
但——如果凌霄从此不再碰他了呢?
如果,他的愧疚很快过去,然後逐步远离,甚至重新选择一个更合适的人类女性……
那麽,他们之间,到底还剩下什麽?
“别哭了……”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声,眼睛红肿得厉害,声音沙哑,“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没用。”
他环顾病房,像是在寻找出口,又像是在搜寻最後一点能握住的自由。
终于,他打开了终端,调出了那串被他封存在最深处的加密密钥。
**量子传送权限——**
那是凌霄向他求婚时,送给他的礼物:三个授权跳跃的机会,可直达阿斯泽拉星系任意信标。
前两次,他用在了协助德洛斯回诺瓦星的过程中。现在,只剩最後一次。
他迟疑地看着屏幕上浮现出的跳跃图标,那是一个微微闪光的心形,被渲染成浪漫的粉紫色。
那是属于他们的某个开始。
“对不起……”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仿佛落在空气里就会碎裂。
他不知道这句话该说给谁——也许是给父母,他又一次背离了他们的期待;也许是给凌霄,因为即使现在,他也还是选择了隐瞒;也许是给这个还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他不确定这个小生命是不是愿意降临到这个世界上。
他擡起脚,踏入了那个闪着微光的传送入口。
凌霄站在市政厅前,看着那辆镶有联盟徽章的穿梭车稳稳降落。车门开啓,巡回法庭的法官团队依次走下,为首的是那张熟悉而严肃的面孔。
他用力搓了搓脸,把情绪藏回皮肤之下,然後扬起一贯得体的笑容,迎了上去。
“辛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