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瑜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再一次坚定道:“我是不愿意从这种大路货商人手里租仓库的,工人不牢靠,风险太大了。”
她?的每一条顾虑都极有?道理,白瑾璎闪着?亮光的眼睛又黯淡下来,忧愁道:“唉,你?是我们家最有?能耐的人物了,连你?都想不出对策,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要是实在做不下去,也许你?去找份工作呢?凭你?的本领,外?贸经理的位置,总不在话?下。”
白瑾瑜被逗得发出一声笑,摇头?道:“别,别,我知道自己的德行。要我做事,就让我放开了手去做,要是有?个顶头?上司管着?我,我又出于职位低而不得不听他的,我一定撂担子不干。找工作这条路,万万是走不通的。”
想象一下白瑾瑜和莫须有?的上司吵得面红耳赤,最后由白小姐拍出一封辞呈以告结束的情景,两人竟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彼此对视一眼,又笑得更厉害了,总算把这凝重又惨淡的气氛,缓和了一点。
笑过之后,又是一阵安静。
白瑾璎先感叹了一句:“唉,这世上,谁也不容易呀。只是比起许多人,我们的不容易已经少了许多了。现在仔细想想咱们刚才的话?,我、我都觉得有?些惭愧。”
白瑾瑜眨了眨眼,问:“这为什么?”
白瑾璎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说:“我的意思是,至少我们生在富裕的家庭,即便爸爸不在了,还留下一大笔积蓄可?供开销,又因?为受教育足够多的缘故,也能轻易谋到职业,在社?会上立身。可?这世上有?许多人,老人妇女孩子,是没法靠自己的力量谋生路的。你?瞧,别人连一口饱饭都吃不上呢,我们至少吃穿不愁,仅仅为几间货仓就愁成这样”
白瑾瑜微笑着?,很温和地反驳她?:“人都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谁也没有?往下去比的道理。人人往下比,谁来奋斗呢?”
白瑾璎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哪怕在光线昏暗的夜里都能看得清楚。她?不过是突发感慨,绝没有?要反对谁的意思,连忙辩白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固然?要向前努力,但若不涉及最根本的温饱问题,总不算天大的事,不必把自己逼得太紧”
白瑾瑜当然?明?白,白瑾璎只是性情很安定,没有?卯着劲向上的野心罢了;而自己则恰恰相反,享受忙忙碌碌的状态,这份忙碌所带来的事业上的成绩比任何其他事都更让白瑾瑜感受到自身的价值。
于是接话?道:“我明?白,只是好歹是我辛辛苦苦开起来的店,好比亲手养大的孩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关张大吉。让我再想想法子吧,我也听你?的劝,这两天多出门逛一逛,散散心,兴许就有新的主意呢?更何况——”
她伸手拧了拧白瑾璎的脸颊,冲她?笑了一笑,“我把生意做大了,多开一家店,就多雇几个店员,给那些女孩子们多一点谋生路的机会,不也很好吗?”
白瑾璎怔怔地望着?她?,很快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拉住她?的手激动地握了一握,道:“对,你?说得对!这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呀!”
白瑾瑜见她一下低落,一下又高兴起来,及至此刻高兴的时候,晶亮的眸子里像带着?无?尽的希望似的,连她?自己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玩笑道:“这是做生意总有风险的,我要是赔光了本钱,就只能靠你养活了。”
白瑾璎当即又握紧了她?的手,打着?保票道:“这是什么话?!有?风险的债券投资,我绝不碰的,分得的钱都好好的存在银行里,我还有?工作,养活你?有?什么难?我也绝不管你?,你?只管放开手去做就是了。”
这一番话?,不能叫人不感动,白瑾瑜心里的希望,也就更大一点。她?就着?被白瑾璎握住的手摇撼一下,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你?这么一个稳健的人,就冲不能让你?赔钱,我也得做出点起色来呀。”
于是这一夜的谈话?以烦愁开始,却以默契与希望而终,似乎等夜晚过去,明?天又可?以是一个新开端。
事实也是如此,白瑾瑜开了窗,迎着?洒进卧室里的阳光深吸了一口早晨的空气,换过便装吃了点早餐后,便出门散心去了。
但她?多少还是记挂着?正事,说是散心,去的却都是面料市场、成衣店、洋货行之类的地方?,一面走马观花地到处看,一面在心里默默地拨着?算盘。
譬如在面料市场,就看什么面料的做工最好,已无?需再进口外?国货了;在洋货行,则是什么商品剩的最多,那就是供大于需,自己也可?以相应减少货量;如此加加减减之下,自己所有?的货品最少可?以减到多少?半个货仓够不够用?如若增加更占地方?的礼服皮包之类,最多又可?以加到多少?够不够装满两间?
一连逛了好几天,倒把如今的服装并?洋货市场摸得八九不离十了,对于自己店里的货物也出了不少调整方?案,一一罗列在纸上。
这一天同?样如此,白瑾瑜在走出某家成衣店后依旧沉浸在思绪里,不断地在心里估算着?货品组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大路上。恰是这时候,不远处徒然?传来几声惊呼,人群似乎也跟着?骚动起来,一下又把她?惊醒了。
她?离得近,很自然?便听到了别人嘀嘀咕咕的议论声。
“哎哟,哎哟,那太太一下子就倒下去了,叫也没反应,谁过去看看?”那人虽是这样说,自己却惊惧地往后退缩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