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亢奋地嘀咕:“你?看她?这身打扮呀,还有?那个手拎包,准是有?钱人家的富太太哩!你?不晓得富人家多阔气,我有?个朋友,就是碰上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在路上崴了脚,不过替她?叫了个车又搀着?过了条马路,得了两百块钱的酬谢呢!等我去摇一摇她?——”
“我看你?是想钱想得发了疯!”立刻有?人制止,“这是崴脚的事吗?你?看看她?动也不动,不要是发了什么大病吧?万一你?一摇,她?反倒咽气了呢?”
“是哟!到时候可?不就追着?你?问责吗!富人家财大气粗,难缠的很哩,非得扒掉你?一层皮不可?——”
一时之间,竟是对死亡和厄运的恐惧占了上风,人群稀稀落落地向后退开,偶尔有?人路过,也是远远地看一眼又匆匆走开。白瑾瑜虽是站在原地没有?动,可?因?为别人的退避,反倒把她?让到了前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
那太太侧躺着?,惨白的脸上透着?青灰色,胸口几乎看不见呼吸的起伏,实在是生死难料的情状。
比起惊慌,这种近乎死亡的状态几乎是第一时间捕获了她?,刺痛了她?——爸爸。
不知为什么,眼前的身影和记忆中的白齐盛重合在一起,她?心想,爸爸在遇上飞机事故时是怎样的情形?总有?这么个瞬间吧,在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渴望着?生,却没能等到任何一个人帮他。
那毕竟是飞机事故,生死全在一息之间,没人救得了他,可?是现在呢?
白瑾瑜僵立着?,心念电转之间,最响亮的一个念头?是:转身离开固然?省事,可?是,不要让天上的爸爸也看不起我吧!
她?环顾四?周,哪里也没有?公用的电话?亭,但她?马上想到了刚才去过的成衣店,当下从手袋里摸出一张五元的钞票,请一位脚程快的年轻先生替她?跑一趟,借用成衣店里的电话?向附近医院挂一通求救电话?。
自己则守在那位太太的旁边,一道等着?医院的救护车过来。
我以为,只有礼貌周全的……
被老师们深恶痛绝的学生,总不会每一天?都逃课的,不然,何以留下如此恶劣的印象呢?白瑾璎头一天?没碰上的“混世魔王”,隔了两天?后,终于在课上现身了。
她一眼?就辨认出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是孙立学,即便是坐着,也高高地翘着二郎腿,一副目中无人又趾高气昂的姿态。另两个倒是点名之后才分清的:梁小山个头矮小,只是一双眼?睛鬼灵精地转个不停,但凡孙立学发话,他势必要哄抬几句造个势;徐克行则是中等个子的长脸,不大出挑,倒是很沉默的样子,只是同?样坐没坐相,时不时由?鼻子逸出一声?冷哼或冷笑?。
在一堂课,白瑾璎一走进教室,孙立学便开始犯浑,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笑?道?:“哎哟!早知道?洋文课来了个这么漂亮的老师,我上两堂课就赏个脸来听了!”
梁小山紧跟着拍着桌子笑?起来。只是白瑾璎已经?给六班上过两堂课了,其?余学生对她的印象很不坏,这一次倒没有人附和他们,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反衬出梁小山的独角戏怪可笑?,他自己也讪讪地停下了。
白瑾璎本来被那突如其?来的口哨惊了一跳,见班里的学生没有乱起来,这才暗自庆幸着镇定下来。
她走上讲台,心里尽管七上八下的,还是鼓着勇气冲那孙立学微笑?一下,道?:“这位同?学,我们是第一次见,只是这样初次见面的方式可不大礼貌。从西方的礼仪来看?,应当由?朋友或长辈代为引荐,握手后才算是认识,而不是吹口哨和大声?喧哗。”
孙立学怪笑?了一下,大声?道?:“原来还有握手啊!光认识就能和漂亮女人握个手,那也不差嘛!”
说着,双手上抬做出鼓动?的手势,向四周环顾一圈,有梁小山替他哄抬,这一次,陆续有几个男学生也跟着偷笑?出声?。
白瑾璎心里实在生气,她从小在好人家长大,不论在家里,还是学校或亲朋好友的聚会,对女性?都是一万分的尊敬,但凡有男士开这样低级的玩笑?,不说主人家当场要摆脸色,下次也绝不会再请他参加。
可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偏偏最难对付,没有足够严厉的教养约束,又有反叛心,一点点不好的风气,就能把人熏坏了。
白瑾璎明白道?理讲不通,自己一味地说道?理,在这些半大的孩子看?来更要显得可笑?了,身为老师,也不好大声?斥责(她实在也不擅长大声?斥责),想来想去,只能沉下一点脸色,认真?道?:“我以为,只有礼貌周全的绅士们才有资格受到引荐。”
女孩们想必同?仇敌忾,一个个挺直了脊背瞪着身边的男学生,教室里的窃笑?声?果?然小了一些。
“所以,要做个绅士。”白瑾璎缓和了表情,格外重?读了“绅士”这个单词,用?洋文说道?,“不光对别人,对自己也是有百益而无一害的。”
尽管她已经?尽量说得简单,但孙立学是个胸无点墨的文盲,当然半个字也听不懂,见教室里少说有一半的人露出意?会的神态,这便把自己的无知明晃晃地衬托出来了,仿佛受到挑衅似的,狠狠地瞪了白瑾璎一眼?。
而让白瑾璎意?外的是,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徐克行虽然半不屑半嘲笑?地扯了扯嘴角,顺带冷哼了一声?,但论他这一番举动?的原因?,竟是把这句洋文给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