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青骆现在其实已经感觉好多了,这个镇静剂让他头脑昏沉四肢无力,但他还没忘记自己在哪。
“你明天还要上班,早点休息,把我放到隔壁去就行,我自己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本来今晚你要在急诊科留观的,是我说要把你带回家,我签了字急诊科医生才准许我带你走,所以我要对你负责。”关屿白直接拒绝了方青骆的提议。
他站起身走到卧柜旁,从里面拿出一条叠的很整齐的毛巾,“你上次来用过的毛巾晾干以后阿姨收到了这里,我用毛巾给你擦擦。”
关屿白去到浴室,先用热水浸泡后再将毛巾拧干。他走到床旁,用还带着热气的毛巾替方青骆仔细地擦了擦脸和手,然后帮他把外套脱了。
“你今晚穿我的睡衣吧,只能先将就一下。”关屿白说道。
“好。”方青骆应道。
关屿白现在给方青骆脱衣服已经越来越轻车熟路,这具身体他看过也触碰过很多次,他有感觉,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强烈,或许林景昕说的很对,他就是喜欢方青骆。
方青骆换上他的睡衣,因为体型偏瘦所以显得衣服有些过于宽松。关屿白看着躺在床上神情憔悴的人,莫名有些心疼,“你要不要喝点水?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方青骆摇摇头,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吃也不想喝水,他很难受,他怕自己一吃东西就会吐,但他什么也没说。
关屿白自己去浴室冲了个澡,出来时他随手将卧室的其他照明都关了,只留了一盏床头灯,然后掀开被子躺在床的另一边。
主卧的床很大,平躺两个人中间还可以隔着很宽的距离,关屿白看着他说道,“不用担心,今晚我会随时观察着你的情况。”
昏黄的灯光里,方青骆转过头看着关屿白轮廓分明的脸说道,“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好像再多的语言都无法准确表达我的感受,想来想去唯有‘谢谢’二字。还有,当时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万一遇到危险……”
“你用蓝牙耳机拨通我电话,我从你们断断续续的对话中已经大概猜到他们有几个人,想做什么……不过只要是在鹭岛生意场上混的人,多少会给我爷爷几分薄面。”
“啊,原来你真的是富三代。”方青骆声音有些虚弱,但好看的唇角却微微上扬,他假装感叹道,“在鹭岛,‘明屿’两个字也可以说是财富的象征。”
“我母亲刚过世不久,父亲就娶了他养在外面很多年的小三,我对做生意也没什么兴趣,加上之前也一直呆在国外,所以现在即使回国了,也很少回去,这套房子是我母亲还在世时买的。”关屿白翻了个身正对着方青骆,他忽然凑近一些问道,“感觉很累但就是睡不着,你是不是经常性失眠?”
“嗯,是有点神经衰弱。”方青骆在被子里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竭力让自己放松,缓了缓才又半阖着眼说道,“我的病……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关屿白靠的更近了,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方青骆耳边说道,“在医学界,心脏外科被称为皇冠上的明珠。当年我的导师是这么跟我说的,‘只有最优秀的医学生才能当上心脏外科医生’。但是作为难度最高和风险最大的科室,成就感和挫败感,有时候只是一台手术的距离。”
方青骆听得很认真,他轻轻点头示意关屿白继续。
“在我成为住院医师的第一年,我母亲因为主动脉瘤住进了医院,由于病情比较严重,经过多方联系最后是由一位知名的国外专家主刀做手术,而当时我作为二助也在手术台上……”
“手术最后失败了,我看着从母亲胸腔里不断涌出的鲜血,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绝望吞噬了我,从那以后我就想放弃医生这份工作。我的导师并没有责备我,他建议我可以考虑转科,所以在回国后我选择了不碰手术刀的内分泌科。”
关屿白表情看起来淡淡的,但方青骆知道刚才这番话不知道要反复撕裂伤口多少次才能做到这样冷静的叙述。
“心外科医生需要扎实的理论基础知识和实践相结合,然后在优秀的老师带领下历经十年以上的锤炼,才有机会成长为一名成熟的心外科医生。”
“真的很不容易,所以我很佩服每一个学医的人,聪明、严谨、自律而且还常怀一颗感恩之心,虽然他们总是会以各种方式含蓄的提醒我‘多注意身体’。”方青骆说到这里被迫停下,缓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我跟你讲一个心外科医生的陈年谐音老梗,因为从小就总是生病住院,慢慢地我也就留了不少心外科医生的联系方式,他们大多数的好友圈昵称竟然十分的和谐统一——‘开心老X’,这个X取决于他的姓氏。”
方青骆漂亮的深褐色瞳仁像幽幽的深潭,他垂下长长的羽睫接着说道,“‘开心’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开心’——把心脏打开。那……你以后会不会叫‘开心老关’?”
“方青骆,是你让我重新想回到心外科这条路上,继续让这颗皇冠上的明珠闪闪发亮。”
方青骆叹了口气,“那……你的运气不太好,我这个病,没得治,大概活不长还可能随时猝死。”
“不,你听我说,你的这个病不算严重,调整好作息和生活能基本上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方青骆沉默了几秒,然后说道,“谢谢你的安慰。”
“你相信我,真的不……”
方青骆却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蜷缩起四肢,“睡吧,我有些困了。”
“……”关屿白看着他瘦削的背影,默默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第二天,关屿白早起去上班,方青骆起床后感觉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于是便准备回自己家。
他的手机上收到了关屿白发来的消息,“早餐我已经做好放在厨房,你起来后用微波炉热一下就行。”
方青骆走到厨房,发现竟然是清淡的一碗小米粥和一个奶香馒头,一个煎鸡蛋和两片培根,还配了几颗黑加仑和蓝莓。
方青骆竟然全都吃完了。
他在收拾花瓣造型的西餐盘时,发现餐桌旁的柜子上,摆了几本学术期刊。方青骆随意拿起来翻了翻,并不是最新出版的刊物。
“《小心脏综合征致死3例分析》、《体检人群中小心脏综合征(SHS)26例报告》、《小心脏综合征猝死1例》、《小心脏综合征猝死法医学鉴定3例》、《小心脏综合征伴冠状动脉发育不良及心肌桥猝死1例》……”
“虽然不是我的科研方向,但是我可以学习。”昨晚他迷迷糊糊之际,好像是听到关屿白说了这么一句话。
方青骆不喜欢成为别人的负担,如果这个人是关屿白,那更加不行。
他从明屿出来,临近春节,鹭岛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路灯灯杆上悬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和中国结,主干道的行道树上装饰了小彩灯。当夜幕降临所有灯光亮起时,街巷被映衬得火树银花,绚烂多彩。
但这一切的热闹都和方青骆没什么关系,这么多年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浓浓的年味只是不断地提醒着他,时间又过了一年,他又多活了一年。
方青骆深呼吸一口气,寒风中他裹紧了自己的复古格纹毛呢外套,他在手机上预约了一个便民门诊,“最近可能又要开始吃那个药,昨晚只差一点就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