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延年垂,余光却瞥见那罗迩娑婆寐正在角落与一名小太监低语。
那小太监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递过去,天竺人迅将之收入袖中,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
但那包裹的形状分明是一味药材的模样,许延年多年办案的眼力,绝不会看错。
回府的路上,许延年特意绕道西市,在几家药铺前驻足。
他买了几味常见的药材,却在最后一家铺子前停下。
"掌柜的,可有西域龙血竭?"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
掌柜的左右看看,绿豆般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低声道:"客官来得巧,前日刚到了一批。不过"
他搓了搓手指,指甲缝里满是黑色的污垢,"价钱可不便宜,这东西现在宫里要得紧。"
许延年付了双倍银钱,接过那个小小的锦囊。
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暗红色的树脂状物。
他取出一块碾碎在指尖,凑近闻了闻,眉头顿时紧锁。
这与那罗迩娑婆寐交给小太监的东西,气味一模一样,都带着一股甜腻的腥气。
太傅府东厢的灯一直亮到子时。陆昭阳将那块"龙血竭"放在白瓷盘中,滴了几滴药液,顿时升起一缕诡异的紫烟,在烛光下扭曲变幻,如同一条挣扎的小蛇。
"这不是龙血竭。"
她声音微颤,"是血蝎胶,产于天竺深山,剧毒无比。《西域本草》记载,微量可致幻,过量则"她的话戛然而止,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许延年握住她微微抖的手,能感受到她掌心渗出的冷汗:"圣上今日在丹房当众服下一碗红色药引,那罗迩娑婆寐说是助药力的引子。"
陆昭阳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烛光在她瞳孔中跳动:"多久了?"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又立刻压低。
"午时三刻左右。"许延年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服下后圣上精神大振,连眼白都泛起了血丝。"
她迅起身,裙摆拂过地面出轻微的沙沙声,从药架上取下一卷《千金要方》,飞快翻到某一页,指尖因为急切而微微抖:"若混以朱砂、黄金同服"
她的指尖停在一行小字上,那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却依然能辨认出是孙思邈亲笔所注,"令人精神焕如少年,实则掏空精元,三月必衰。"
许延年凑近看那行字,温热的呼吸拂过泛黄的纸页。
窗外忽然刮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曳,将那行字映得忽明忽暗,如同在呼吸一般。
"延年,必须有人劝谏圣上。"陆昭阳合上书卷,眼中神色坚定,手指紧紧攥着书脊,指节已白,"这已不是金石之毒,而是"
她咬了咬唇,留下一排细小的齿印,"而是慢性的鸩毒,一日日蚕食圣上的精血。"
许延年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她单薄的身子在微微抖,他轻抚她的背脊:"褚公试过了,魏徵若在"
"魏徵若在,怕是要血溅丹墀。"陆昭阳轻声道,声音闷在他的胸膛,"我记得圣上年轻时曾言,秦皇汉武求仙问道皆是虚妄,怎么如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许延年苦笑,嘴角扯出一个无奈的弧度:"此一时彼一时。病痛最易摧人志,何况"他没说下去,但二人都明白。
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帝王,面对死亡的恐惧只会比常人更甚。
陆昭阳从他怀中直起身,她从药囊中取出几味药材,开始快研磨,:"我配一剂解毒汤,虽不能解金丹全毒,至少可护住心脉。你想办法让褚公服下,他今日咳血,恐是急火攻心又吸入丹毒所致。"她的动作又快又准,如同在战场上排兵布阵的将军。
许延年看着她娴熟的动作,忽然问道,声音轻柔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昭阳,若是寻常病患执意服毒,你会如何?"
她手中药杵微微一顿,在臼底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医者父母心,自当竭力劝阻。"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示之以利害。"
"若劝阻不成呢?"许延年追问,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陆昭阳抬起眼帘,烛光在她眸中跳动,:"那便准备好解药,等他回心转意。"
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医者能做的,唯有如此。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明日我再去见褚公。"许延年将解毒汤包好收入袖中,"昭阳,若若圣上宣你入宫诊脉"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艰涩,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
"我自有分寸。"她顿了顿,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师父说过,医者当如银针,刚直不阿,却也要懂得何时该收,何时该刺。"
一轮明月高悬,将太液池方向映得通明。那里新建的丹房灯火彻夜不熄,宛如一头蛰伏的猛兽,正贪婪地吞噬着大唐的天子寿数。
喜欢清风惊鸿客请大家收藏:dududu清风惊鸿客小说网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