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再小一些,老陆会把他举起来转圈的。但陆千里年纪大了,他虽然被爱护着,也已经二十一岁了。
老陆只能说:「麽儿受苦了。」
萧山雪鼻子有些酸,他闭上眼睛,瓮声瓮气喊了声叔。老陆究竟还是一把年纪,不好意思抱他太久,摸摸脑袋也就是极限。四人围坐下来,司晨取了个巴掌大小的无菌注射包,连同一支抗生素一同给他。
「祁连的伤是我打的,」司晨单刀直入,「你小心些,把这个带给他。」
萧山雪抱着纸杯点头应下,说了声谢谢。陈文广和陆千里二人各自喝水,虽然殷切地盯着这两人,却怎麽都插不上话。
这是司晨和萧山雪的对话,陈陆二人对这些事情根本不知情。他们坐在这儿没别的用处,只是为了安抚萧山雪,让他看在两个老爷子的面子上说实话而已。
虽说萧山雪知道司晨不可能自断左膀右臂,但还是有些许反感。
「以後你摊位旁边的位置都会是我们的人,有什麽需要告诉我的,可以与他们联系,」司晨短暂地喝了口水,继续道:「祁连说你还要潜伏下去,方便告诉我你的计划麽?」
「……不方便。」
「为什麽?」司晨皱眉,抱臂道,「你陈叔陆叔也在,事到如今你还不信任我?」
「不是不信任,是我现在没有计划。」
萧山雪见老陈老陆忧心忡忡望着他,努力解释着说:「莫林与朱鑫之前有冲突,我只要稍稍挑拨就能引发他们内斗。但现在我在朱鑫的眼皮子底下,完全不知道莫林在做什麽,也不知道朱鑫的打算,就没办法有明确的计划。」
「莫林在做什麽?」司晨重复一下他的问题,打了个响指,「这好办。」
萧山雪知道她存着交换情报的心思,喝了口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莫林正在攻打三站联盟的总部,向导训练项目也添了一批新人进去。他这麽急,恐怕上一批快死完了。」
其实这个结果萧山雪早就料到了,但他没想到有这麽快,便木然点了点头。
「奇妙吧,」司晨说,「他真的杀了个回马枪,把他老东家吞了。」
「……刚开始打吗?」
「也不是。精锐哨兵在咱们这儿折戟,三个站长着急找他的不痛快。当时莫林撤退的时候派了小队先去交涉,一言不合就把他们的主事人都干掉了,打起来势如破竹,」司晨耸肩,靠着椅背不无幸灾乐祸地说,「真是一模一样的套路。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萧山雪捧着热乎乎的纸杯,低头看着茶水,脑子飞速转起来。
莫林要打三站联盟,就得转移燕宁的注意力。既然如此,恐怕朱鑫就是莫林留下的幌子,他们只有在莫林抢攻三站成功之後才可能被接回去。
不带朱鑫打虽说同样会让莫林元气大伤,可这样一来朱鑫再也无法与莫林平起平坐,後边杯酒释兵权也不无可能;二来朱鑫能实际控制的人手被缩减到极限,就算他心怀怨恨,也不能轻易威胁到他的地位。
如今只要把朱鑫逼到能拖一个下水算一个的地步,他就是萧山雪打入向导阵营的跳板。
这是需要有人舍生入死的时候。
最好的办法是——
「我会在力保祁连安全的前提下渗透进他们的向导层里,做你们发起总攻的底牌。祁连是你们最重要的线人,哪怕牺牲我也要保全他,有什麽消息我会经过他和白羽传给你,」萧山雪望着司晨道,「莫林是注重仪式感的人,他在全面取胜之後很快就会给我们机会。但是在此之前——」
他起身,看过陈文广丶陆千里,最後望向司晨。
「地塔坐拥大量精英向导,他们的哨兵也跨越了规则丶管辖区和训练模式的限制。他们知己知彼,如今哪一个哨兵站都不可能独自战胜地塔了;就算勉强打赢,胜者也不可能永远一家独大。向导资源这麽大的共同利益,如果不合作,以後的各站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仗就打不完了。」
「吃了败仗的人丶平凡的人丶被欺压的人,和百战百胜的高阶哨兵一样活在这个世界里。我希望总攻时您能有足够的力量攻破莫林的防线,这样我才有用,勉强赎个罪。但更重要的是,让所有人都活着回去,司姐……」
萧山雪顿了顿,换了个称呼。
「站长。」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是小锤敲铁砧,声声震人。
陈文广和陆千里年轻时只晓得家里没饭吃,打仗管一口饭就饿不死;而司晨本事大,年少时是个只图上阵杀敌拿功名的笨蛋,她那时连莫莉都没有遇到,只觉得战争是机遇。直到仗打完了,带了一身伤衣锦还乡,在刀光剑影里拼杀出来的麻木和阵痛,仿佛也就跟着破头盔和死人骨一起消失了。
可是不管过了多少年,少年人永远都是简单直率的,萧山雪刺破了那道被和平遮掩的伤疤。
打仗是要死人的。
萧山雪说完这话轻轻舒了一口气,麻利地把无菌包和药水贴身放好。司晨看他那副轻松的样子,咬了咬後槽牙,搓着茶杯把手问:「这不会是我见你的最後一面吧?」
她是真的很怕萧山雪点头。
可小同志愣了一下,疑惑地语出惊人。
「我还要来卖蘑菇的。」
司晨刚刚有点沸腾的热血骤然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