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的房间外头带了个小客厅,摆着中式红木沙发,因是冬天,垫着厚厚的皮毛褥子。
茶几上的紫胆瓶里插着凡茉莉、珠兰和乒乓菊。月城四季不缺花。
袁闵礼见那盆花卉错落有致,主枝、客枝层次分明,佣人显然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笑问道,“你自己插的?”
方绍伦点头,“春明是花道高手,我跟他学了点。”
“总听你提他,我倒真想见识一下是何等人物了,能让我们大少爷口头心头一时不忘。”袁闵礼斜眼看他,嘴角却挂着微微的笑意。
方绍伦是知道他的,以前在沪城求学的时候,他如果跟别的男同学走得近,袁闵礼就会不高兴,还搬出亚里士多德的《友谊分类》,力证朋友也是要分层级的。
于是赶忙辩解,“哪里口头心头一时不忘?是你自己问的啊……”
一句话没说完,门房“噔噔噔”的跑上来,手里扬着一封书信,叫嚷道,“大少爷,您的信,邮差前几日便送来了,这程子事多忘了送上来,您千万莫怪。”
门房也精着哩,知道方家大年初一是绝不责罚仆从的,笑嘻嘻在一旁站着,接了打赏,才拱手作揖的下去了。
袁闵礼接过信封,一看上头的文字,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可要我代劳?”
两人在耀华时收到情书都是互相拆的,方绍伦只能摆手,“你拆,你拆。”
临别前,他留了地址给三岛春明,山高水远的,还不曾写信过去,不想他就寄信来了。
袁闵礼也不客气,拿过茶几上的裁纸刀,小心划开,“哟,这位三岛先生,国文造诣着实了得。”
方绍伦凑过去看,清丽的团花笺上,一笔工整的簪花小楷,竖排书写着几行字:
“绍伦君尊鉴:
与君别后,日月如梭,光阴荏苒,吾心之念,日甚一日。
忆昔与君同游,叙古论今,畅叙幽情,其乐融融,犹在耳畔。君之才情,如星辰之璀璨,令人思慕;君之德行,如松柏之高洁,令人敬仰。
相隔千里,吾心与君心,如明月之共照,虽远犹近。
时值隆冬,望君添衣保暖,保重贵体。
书不尽意,言不尽思,唯愿君安。
春明顿首
“一个东瀛人,竟能写出这么文绉绉的信来?”袁闵礼略带调侃的看着方绍伦,“鱼传尺素,看来这位三岛少爷对绍伦情意非浅呐。”
“春明对国学素有研究,汉语十分流利,你光听他说话是绝听不出是外国人的,”方绍伦接过信笺,收到抽屉里,笑道,“他人真的很好的,等他到了华国我第一时间介绍给你认识。”
茶几边燃了一盆银霜炭,暖意融融,两人舒适闲散的靠坐在柔软沙发里,说着年前年后的琐事。
自从袁闵礼奉命送二美回沪城,两人头一回有时间坐一块叙话。
袁二公子一到年关,就特别忙些。
袁家是一大家子,袁母虽慈和但身体孱弱,孀居的寡嫂只尽心抚养遗腹子,其余万事不管。
大大小小的事体几乎都落在袁闵礼头上,好在管家还算得力,但也少不得一天请示十来回。
“你是很该找个贤惠的内当家了。”方绍伦一直挂心着他沪城之行的结果,双手拢到火上,“魏伯伯怎么说?”
袁闵礼点点头,又续道,“但是魏司令希望一份体面的聘礼。”
方绍伦笑意微微凝住,魏司令口中的体面,可不是寻常人家所认为的体面。大概也是想探探袁家的家底。
别人或许不清楚,方绍伦却深知,三年前袁闵礼不能跟他一块去东瀛留学,除了袁家一摊子人事要管,经济也是一个因素。
金山银山要汇聚拢来十分不易,要花销出去,七八年功夫也尽够了。
尤其袁家连年不顺,天灾人祸遇了个齐全。
他突然想到除夕前一日,下楼闲逛,看见袁府的管家来找三姨娘。
人走后,三姨娘在那里念叨,“就算家大业大,也扛不住这么多打秋风的,哎……”
他还待问问清楚,五姨娘拖他进了房,送了一双亲手做的鞋给他,又絮絮叨叨说了些九姨娘娘家人来打秋风的闲话,就把这事混忘了。
他低声问道,“今年铺子上的钱兑足给你了吗?”
袁家的铺子并入方家后,银钱的结算可就不由袁家说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