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中立了数人,都是前?来观礼的亲朋。
但奇怪的是,不曾见到柏姊姊,沈栖鸢心下既疑惑,又失落。
那些举酒畅饮的人中,徐徐走来了时彧。
沈栖鸢挑开眼前?一行细密的珠帘,窥见今日同样身着盛装的少年男子。
他往日只喜欢穿一身利落的武将短打,腰缠蹀躞,收束袖口,发攒马尾,永远清清爽爽,似一竿临风不折的翠竹,青嫩得能掐出?水而来,看着便觉得英气又可爱。
今天的时彧,却是一袭宽袖极地大红喜袍,圆领襕衫,腰间用一宽阔金玉鞶带所拦,足下蹬一双玄色长?靴,倜傥风流,宛似年少登科、春风得意的士大夫,是长?安最风流的翩翩佳郎。
那一头墨般的长?发,也仔细地梳成了发髻,用一紫金冠冕束握。
双眼如?星,双唇施朱,一抹酒色在俊逸出?挑的脸上蔓延开来,仿佛话本中烧尾宴上器宇不凡的探花,便算是用上“漂亮”二字来形容,沈栖鸢以?为,也当?得。
她的心再一次被抛上了九霄,在那团脚下沾不到一点实地的飘飘欲仙里,时彧将匏尊递给刘洪,让刘洪处置掉,一步跨了上来,伸出?手,掌心交给沈栖鸢。
“卜筮相合,阴阳相济,值此良辰,时彧与栖鸢将缔红叶之盟,立白首之约,终年不负,琴瑟永谐。”
时彧低低念道。
沈栖鸢脸颊发烫,将手滑入时彧的掌心,任由?时彧握住,带着她,在一群人的瞩目和笑闹声中,登上了巡游长?安的花车。
她不明白,长?安的婚典好像没有这种习俗,这好像,是时彧自创的。
而这花车,三面都透风,实在一点掩蔽都没有,时彧也不曾骑马,而是与她一同坐入了花车,仿佛怕她中途跳车似的,他的手掌稳固地牵着她,握着她,不许她松开。
沈栖鸢万分紧张:“我们,这是要?……”
花车启动,驶向长?安。
时彧目视前?方?,手抓得更紧:“当?然是昭告天下,我们即将结为夫妇。”
沈栖鸢心神一动,心想着,如?此大张旗鼓,只怕会引来不必要?的议论和?揣度。
但她不想白白让时彧的计划落空,婉转道:“那府上还有宾客呢,你……”
时彧仿佛早已准备好了这个问题的回答:“刘洪会招待他们入席,放心,我这车很快的,今日北衙开道,贺我时彧新婚,长?安城内畅行无阻,等到他们吃完席,我们便已经回去了。”
他一定要?在长?安城内摆上三天的席面,让天下人都眼睁睁看着他,成这个婚。
他就是要?举世瞩目,让所有人都知晓,沈栖鸢是时彧的结发之妻,骂他离经叛道,骂他道德沦丧,骂他行如?猪狗,无妨,他们只能干骂着,却没有半分能力阻止。
时彧喜欢这种操控一切,让别人看不惯,却又无计可施的感觉。
就如?同在战场上,那些北戎人也曾对着他骂干了嗓子,骂到最后,仍然偃旗息鼓,被他打得血流成河,没有还手的余地。
沈栖鸢没有明白时彧的想法,当?花车在时彧部曲的陪同下,声势浩大地驶出?这条深巷,走向长?安的主街时,那街道两?侧已聚拢了无数长?安百姓。
白眼示之,唾沫啐之,更夹杂无数议论声。
“真是伤风败俗,大业怎么?会有如?此不知羞耻的人……”
“刑不上大夫,礼法教条都是给普通老百姓准备的,有权有势的就不用守吗?”
“光天化日,一点都不害臊!这姨娘和?儿子搅在一起,不伦不类,有伤风化……”
一道道难听的声音冲入耳膜,刺耳到沈栖鸢都不忍再停留。
在乐营时,再难听的话她都听过。
但他们攻讦时彧的时候,沈栖鸢还是会难受。
他是大业最出?色的将军,就在几个月前?,他还奔波在疆场上,大败北戎,迎回了和?亲公主的尸骨,签订了让北戎退兵休战,远走北海的盟约。那个时候,他还是他们交口称赞的英雄。
英雄,不过婚姻自专,就要?忍受如?此唾骂吗?
为什么??
被时彧握住的那只皓腕细细地颤抖。
沈栖鸢很想辩解,不是那样。
或许一开始,她的确曾把自己视作过时彧的姨娘,可在那个少年叫破她的想法之后,她便再也不敢了,连她自己都深知,在那时,她从未真正踏入过时家的大门。
时彧握住了她的手,那股稳固的力量,也制止了她的举动,沈栖鸢侧目,时彧终于也偏过眸。
“阿鸢,你怕不怕?”
沈栖鸢一点儿也不害怕。
其实她心中那叛逆的火焰早已熊熊。
做一点与举世为敌的事,竟有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快意。
她唯独在意的不过是时彧。
但又想到,他们就要?离开长?安,在离开长?安之前?,能看到这番盛景,在所有人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忆,大抵,也不枉了。
不枉来这一遭。
如?此想来居然也感到了一丝坦然,格外自在。
从前?,沈栖鸢在琴技一道上追逐平和?中正的技法,和?物我两?忘的境界,可她的琴始终差了青田县主一点儿,这一点,便是在心境上。
能教养出?时彧这种孩子,青田县主应该,也是个心性?洒脱,从来不会以?心为形役的潇洒女子吧。
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不拿别人的看法来惩罚自己,面对内心最真实的欲望,不必掩饰,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