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咂摸咂摸嘴,掏出帕子来擦油,笑道:“小季大人来得不声不响的,倒唬属下一惊。”
季平安解了大氅,撩袍在长凳上一坐,冲随从抬了一下脑袋:“你尽可去了。”
“去哪儿?”
“将军府。”
“那您呢?”
“我在这儿坐会儿。”
随从劝道:“您也一道儿回罢,何夫人见我一人回来而没见您,该急了。”
“急不了,八年都没见了,还差这一会儿?”
随从没了话,瞪了会儿眼,干巴巴道:“怕您出什么意外”
“行了。”季平安摆摆手,“若真有人要害我,你在这儿只会更碍事,倒是我还要分神护着你。”
随从:
被断言为“碍事”的随从当机立断走了。
季平安替人结了帐,在桌子旁空坐了会儿,倒是没什么吃喝的欲望——主要是一摘口巾便会引人注目——索性提剑披衣,出门上马,一路往南行去。
天色已然有些沉了,远山的轮廓不甚清明,隐在天边那一片晦暗里。华灯初上,城南街道亮起了橙黄的灯笼,约是快至年节,也不打算省蜡烛,火烧得极旺,看着挺喜庆。
季平安一路晃荡,瞅准了这条街尽头那三层楼高的饭馆,打算进去要个包间,安安静静寻口吃的。
街边还有几个岔路口,连着别的小巷。却不想她驾马没行几步,小巷里却忽然闪出来一个影子,冒冒失失,险些撞她的马上。
马和影子擦肩而过,一同叫出了声。
季平安一惊,赶忙住了马,垂头细看。
是个姑娘。
“我十八。”两人出了客栈,季平安牵出马。她先把姑娘送上马背,而后一个闪身跨坐到了姑娘身后。
她并不急着扯缰绳,而是将大氅撑开,问身前那人:“进来么?马背上冷。”
大氅内面的白狐毛迎风轻晃。
姑娘犹豫片刻,摇摇头。
“真不进?”季平安笑道,“这大氅宽松,多裹一个你绰绰有余。”
姑娘仍旧摇头。
“不骗你,马上真的风大。”季平安遂直接把大氅解了,不由分说地将它披上了姑娘的脊背,“那你穿罢,你汗应当还未干透,怕你着凉。”
姑娘瞪大眼,还想挣扎客气两下,却被季平安拍了拍后脑勺。
“阁下莫动。”季平安在姑娘身后轻声道,“出发了,当心从马背上摔下去。”
怀里的姑娘不动了。
季平安踩着地上的影子,顺着姑娘指的路,悠悠往东南晃去。
路上实在安静,许多道儿上已然没人了,倒是显出些安闲恣意的氛围来。
季平安在马上跑了会儿,忽然开口问:“头上的簪子是羊脂玉的?”
姑娘在前头应了一声:“将军竟认得这些。”
季平安笑起来了:“你这便是刻板印象。文生里也有粗人,武将里也有细致的。我倒不是说我心细,只是从小儿阿娘倒也送我许多玉,有做成簪子的,有平安扣,也有各式玉佩,我现如今身上还挂着一个平安符呢。”
“季尚安送的么?”
“她倒不送,是我另一位阿娘送。说起来,你对官场倒也了解些,知道季尚安是我阿娘。”
“略知晓一二。”
季平安又道:“我才回京,人与路都不熟。说起来,我也曾以为你来者不善。”
“那为何又肯帮我呢?”
“你的眼底很澄澈,实在没有杀气。”季平安轻声道,“像我们战场上摸爬滚打惯的,对面有没有敌意,一瞧便知。再者,若非走投无路,你也定不会求我相帮。顺手的事儿,帮便帮了。”
“不会看走眼么?”
“就算看走眼,也能在对面发动攻势的瞬间一举拿下。”
“将军果然胆识过人。”
“谬赞。接下来往哪儿走?”
“下一个岔路口往右。”
“快到了么?”
“嗯。”
果然快到了。
往右拐,再行数十步,怀里的姑娘转过脑袋,轻轻颔首,道:
“此便是我府上了。季将军可要进来喝碗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