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丞叹了口气,面露难色道:“山路难走,公子还是莫去了。长安城里有座大慈恩寺,空了大师圆寂前也曾在此讲经,公子会试前不妨去添些香火,求求保佑。”
“空了大师……圆寂……”崔萑低声轻念。
“那可是女皇一朝就时常进宫讲经说法的大师啊,当今圣上也敬重得很,前年古稀之岁圆寂也是功德圆满了。”驿丞见崔萑若有所思的模样,以为是年轻人不晓得大师之名,感叹一阵便收拾起食盒,退出去前再次提醒,“公子,明日早些入城,可千万莫去云隐寺啊。”
崔萑不明原因,但还是应下。
夜里听见猫叫,两个小厮的鼾声此起彼伏,崔萑睡不着披衣起身,理出包袱里那只紫竹狼毫,借着越过窗台的月光反复仔细地看——
一掌长的竹节,两端已经打磨得很光滑了,中空的竹身尾端有个孔洞。
这段紫竹,在成为笔管之前,或许不仅是扇柄,还可作箫。
崔萑虽然对音律不是很在行,但也晓得,要吹响如此细竹,很不容易。
浮星煜看着像个说话大声些都会断气的。
箫声幽远悠沉,管身越细音调越高。
尾指粗细的箫,发出的声音会是如何?
崔萑指腹抚过狼毫笔尖。
一只黄鼠狼多少年才能修成人形?用化了形的黄鼠狼尾尖的毛做的笔,恐怕天下只此一支。
被黄鼠狼妖称呼为“尊上”的浮星煜又是什么妖怪?
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出手却是果断狠厉。
长安乃天子脚下,怎么容得下他?他敢约在此处再见。
他是谁?到底还有多少本事?
一声猫叫打破夜色寂静。
虽然临近京城,但也是郊外,虫鸣阵阵,没有鸟叫,夜色散发幽幽的凉气。
崔萑仰头看月亮,离开永昌数日,满月也变成了弦月。
月有阴晴圆缺,这是亘古不变的;善恶昭彰,因果不爽,这也是不会错的。
长安见就长安见,没什么可怕的。
或许有惊无险,反而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崔萑将毫笔放回包袱里,安然入睡,丝毫没察觉到,一只通体乌黑只有四爪雪白的猫儿踱到床头,偷偷咬走了包袱,又在拂晓时悄然叼了回来。
次日清晨,崔萑算是知道了为何驿丞再三叮嘱不要去云隐寺——
寺里有招惹不得的人物。
实在不巧,崔萑没进寺,那位出来了,正巧在驿馆外遇上。
崔萑是待考的举子,尚无正式的官身,虽也可走官道,遇到达官贵人时还是要及时避让。
崔萑吩咐松烟桐墨退在一旁,垂头不要左顾右盼,不远处奢华的车驾却停了下来,车里的人只挑帘看了一眼,紧接着便有老内监打扮的人上前:“公子,你的福气到了,随咱家走吧。”
崔萑双眼满是困惑:“敢问内官,去何处?”
那老内监双手环抱看着崔萑,大有觉得他明知故问的神情,傲然道:“此乃永安公主礼佛回府的车驾。”
崔萑神情更加茫然,他人生十几年都在埋头读书,不懂“永安公主”代表何意,倒是松烟桐墨对视一眼,想起坊间传言,险些昏厥。
——少爷,这位公主可是当今皇帝最疼爱的幺女,怕是看上了你!
崔萑听见小厮牙缝里挤出来的话,眉头瞬间皱起:“在下不知公主驾临,失礼冲撞。既是公主礼佛返京,在下不敢耽搁公主行程。”
说罢,崔萑便又往后退,做出让路姿态。
那老内监见惯了这样坚贞不屈的男子,把眉毛一抬,一回头便招过来几个年轻力壮的侍卫。
崔萑神色一沉,这是要硬抢了。
此次入京,山遥路远,沈万山哪能放心只让两个小厮跟着,暗处多的是拿了足够银子愿意卖命的好手,只要崔萑高声一呼——
“郎君,怎不等我就先走了!”
一道略带娇嗔同时透着柔媚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崔萑回头望去,一名中等身量,身着玄色圆领袍脚踏白皮靴的男子含笑走来。
驿馆里昨夜还住了其他人?
崔萑无法得知那男子身份,唯一可能知情的驿丞早已躲了起来,他只能以静制动,眼看着男子圆脸堆笑,熟络地搭上自己肩膀,抛着媚眼:“难不成有了新欢,就要舍下旧人吗?好无情的郎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