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院部,站在刚清空还没有患者搬进来的11床,林染沉默着,静静听着病房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警方破获一宗特大跨境贩。毒案件,抓捕嫌疑人97名的新闻。
簌簌落下的眼泪打湿了雪白的床单,迟野走到她身后。
“11床下午马上又会有病人住进来,你觉得你现在这样能够对新入院的患者负责么?”迟野沉声。
“迟老师,我知道……我只是……只是……”
用手胡乱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她的眼睛早就已经肿成了两个红核桃,可就像是感觉泪腺坏掉了一样,林染依旧在止不住的落泪。
“……我知道我很口是心非,嘴上说着不在意,代入这个代入那个我会累死,但其实……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林染知道自己这样或许不算是一名专业而理性的医生,可看着鲜活滚烫的生命在眼前流逝,她完全无法做到心如止水,装瞎作哑。
“……我还对他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迟老师我真的……我真的好蠢啊!自以为是地以为眼睛看到的所有就是真相……”
“很多时候人们自以为看见了真相,但那其实只是管中窥豹。”
“每个医生心中都有一块墓地。”左手插在白大褂口袋,迟野抬眸,“我们真正该做的,就是记住这块墓地,然后再用它去救治更多患者,对经手的每一位患者负责。”
迟野说着,他拿着傅明朗的病历底单,将它折成一只千纸鹤。
“你跟我来。”
因为好奇,林染停止了啜泣,眼里充满好奇地看着迟野走到办公室后的动作。
走到书柜前,迟野从最顶层拿出一个星星形状的透明玻璃罐,罐子里已经装了四分之一的千纸鹤,迟野抬手,把这只写着傅明朗名字的千纸鹤同样放了进去。
“这是周主任教给我的。”迟野看向脸上写满讶然的林染,“你既然一直叫我老师,那我现在把它再教给你。”
迟野注视着眼神惊异而懵懂的林染缓缓。
“你并没有把那些逝去的患者遗忘,他们只是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于你的职业生涯。”
*
走出办公室,看见游鸣正拿着检验报告单站在门口排队,迟野问:“一诺的报告?”
游鸣:“……嗯。”
“周主任下午不在。”迟野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
“……”
办公桌前,看完游鸣递给自己的检查化验报告单,迟野道:
“L2低危,无远处转移,骨髓血液干净,基因检测无异常,先上2到4个疗程的化疗后再根据情况择期进行肿瘤切除……你们现在应该也是在准备先上三天的化疗吧?”
“……嗯。”
“好。”迟野颔首,“抑制期密切关注中性粒细胞数量,及时打升白观察血象,血象恢复后再进行二疗,无脑部中枢神经转移,暂时不需要神经外科介入。”
见游鸣拿着报告单站在原地没动,迟野从转椅上站起身,抬眸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你刚刚在病房和办公室里跟林染说的话……”游鸣顿了顿,“我都听到了。”
迟野皱眉:“什么?”
“……‘人们自以为看见了真相,但那其实只是管中窥豹’。”
“迟野。”
注视着迟野近在咫尺的眼睛,游鸣哑声:
“你当年和我分手……或者说甩了我,到底是为什么?”
“……”
迟野沉默。
——太久了,七年前的事情实在是太久太久,久到他都快要把自己当时的心情忘记,久到他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因为小希。”
沉默良久后,迟野才重新开口。
“当时我母亲回国直接带走了小希,我放不下,或者说不可能放下她,让她孤身一人跟着夏长霞远赴异国……而且,国外的医疗水平确实对小希的治疗更好。”
游鸣抬眸:“小希比我更重要。”
迟野没说话,算是默认。
“——所以你就什么也不跟我解释清楚就直接把我甩了,留我一个人在国内面对所有一切的烂摊子。”
注视着迟野乌檀墨翠般的眼睛,游鸣咬牙,嗓音喑哑,迟野注意到他的眼眶红了。
迟野当然知道他这些年受的苦——换而言之,又怎么可能不苦?
一夜间父亲破产锒铛入狱,从富二代变成罪。犯的儿子,后来替父还债减刑,父亲在监狱中病逝,又从零甚至从满身骂名开始一步步铤而走险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其中随便任何一件事情单拎出来,都足以彻底压垮一个人。
“嗯。”
眼睑低垂,迟野沉声。
“我谁都可以放下、可以抛弃,但我不能放下她。”
“而且,”迟野顿了顿,眉睫随之微颤,“……夏长霞也没说错,去美国深造对我而言确实是那时最好的选择。”
“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