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了挑细长的眉梢,沈确轻笑戏谑:
“看来还真是术业有专攻,也幸亏您没选神经内科,也算是给罹患心理或精神疾病的病患们放了条生路。”
见迟野眉头紧锁,居然第一次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也慌了神转而向其他人求助,沈确放下手中的书本收敛了笑意,少见地正色:
“丛集性头痛,血管性头痛之一,因头痛在一段时间内密集发作而得名。多见于20到40岁之间的青年人,男女发病比率约为6:1。虽然具体病因迄今仍没有定论,但医学界目前认为其与情绪不稳定、神经损伤、血管扩张、劳累、睡眠不足等有关。”
“——简而言之,让患者保持良好的心态,避免过度熬夜、精神紧张、情绪激动和过度用脑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头痛症状。毕竟哪怕不是为了治疗丛集,你男朋友的情况也不适合受什么刺激。”
“我知道对于您这种理性到极致的人来说,肯定觉得我说的这些东西很虚,哪怕在21世纪的今天,很多人对精神和心理疾病的认知仍流于表面。毕竟大脑这个器官看不见摸不着,说他有器质性病变或发育不足也不能掏出来给家属瞧瞧。人永远只会相信自己认知范围以内的东西,哪怕很多时候眼见也不一定为真。”
“所以,”沈确顿了顿,看着迟野凝着冷霜的眼,“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男朋友按时吃药,并且多哄哄他,鼓励他、支持他,给他认同感和安全感。”
“……”
“唉……迟大夫,你不会连怎么哄对象都不会吧?您这种钢铁直男到底是怎么跟您男友在一起的啊。”
见迟野眼中闪过诧异,旋即却是茫然,沈确叹了口气。
“不说别的,就算站在神经科医生的角度上,您男朋友之前都已经停药快一年马上要康复了,现在再复发他在精卫中心的主治医生估计也要气疯。”
迟野一愣。
“他去过精卫?”
“是啊,不光去过还住了大半年院。”沈确单手托住下巴像在思考,“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七年前我刚来我们医院急诊规培的时候,被房东发现饿到昏迷又吃了过量的止痛药送进抢救室的,反复搞了这么几次后就被送到精卫中心住院去了。”
“医疗保密原则您也知道,再具体的我也不方便说,如果想知道更加详细的情况,最好亲自问您男友本人。”
“好。”
迟野顿了顿。
“谢谢。”
“不客气。”沈确笑笑,眉目舒朗如秾艳的花鸟画。
“迟大夫。”
迟野临走前,沈确叫住他,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眨眨眼,微微一笑:
“其实只要也多活几次,你们同样会知道很多时候的较劲都完全没必要,人生苦短,何必把时间浪费在别扭拧巴上?”
“祝您跟您男友早日破镜重圆啊~”
*
雾霭沉沉。
男孩在迷雾中狂奔,罡风猎猎过耳,迷雾缠绕在他脖颈,如同冰冷的触手和游弋的毒蛇。他跑,拼命地跑,穿过荆棘密布的丛林跑回家中,可无论他如何拼命地敲打父母的房门,呼救声淹没在无边的黑暗,得到的只有一片死寂。
书桌边狭小的衣柜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男孩蜷缩着,猎杀的脚步越来越近,泪水泅湿他的衣衫,原本坚固的柜体却开始扭曲、变形、模糊,连带着他的身体也仿佛变成了滚水的面条,逐渐坍塌下陷。
一切都在崩塌的边缘摇摇欲坠,男孩感到自己仿佛要被这无尽的碎片淹没,恐惧和无助在心中疯狂蔓延。就在混沌的意识即将吞噬他之际,他的指尖却触到一片柔软的温暖,暖意缓缓渗入心底,他努力地挣扎着,终于将无际的黑暗撕开一条裂缝,从梦魇的边缘挣脱了出来。
“哈、哈哈……”
游鸣微微睁开了眼睛,他坐起身,捂着胸口剧烈地喘息——
他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再做过梦,他恐惧梦境,在精卫的那段时间,就是因为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他开始接受MECT治疗。
一年的停药让游鸣以为自己已经恢复正常,就像他以为整整七年过去,他早就能忘记现在趴在自己床边的这个男人一样,忘记那些刻骨铭心和切肤之痛。
窗户切割出一方淡金色的阳光落在床边,照得迟野趴在床边的侧脸白到发光,游鸣顺着日光看去,目光依旧最后落在他眼底的那一点红痣上。
感受着掌心的暖意,游鸣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在梦中竟然一直握着对方的手。
“……”
游鸣赶忙收回自己的手,感受到身侧的动静,迟野睁开了眼睛。
“……醒了?”
因为刚刚睡醒,迟野的嗓音透着夜露般深重的哑。
“嗯。”
“做梦了?”
“……”
“……嗯。”
游鸣撇开视线。
“我一年前去复查的时候医生就说我已经差不多康复了……我也很久没有做过梦了,不会耽误你。”
迟野抬眸。
“耽误我什么?”
“……”
见游鸣抿唇不语,迟野站起身,却见对方眉头骤然紧锁,伸手捂住自己的太阳穴和左眼眶,迟野神色一紧,他坐下身,伸手替游鸣按摩。
因为常年用刷子刷洗,又浸泡消毒液,迟野的手有些粗糙,摁在眉骨和太阳穴上却平稳有力。
游鸣起初还有些抗拒,后来却也闭上了眼睛安静的躺着,时光静静流淌,窗外蝉鸣依旧,仿佛倒流回七年前的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