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裴野就差竖起耳朵仔细听,可他始终没听见春风的声音。
&esp;&esp;逃跑了吗?
&esp;&esp;不,不可能。一个十三岁的小孩儿,让于静伟这种人徒手捉住十个都不在话下。他几乎可以想象出此刻春风和他的养父并排跪在一块,被人拿枪指着,却倔强地梗着脖子偏要抬起头,不服输地怒视着一屋子警察的模样。
&esp;&esp;顿了顿,赵皖江似乎在询问另一个人:“真是造孽,这还有一个孩子……要不要把他们带回去?”
&esp;&esp;又有一个七组人道:“部长的意思是,格杀勿论。”
&esp;&esp;裴野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这两个人是在对同一个人请示——赵皖江如今是特警局七组组长,而傅声是干部首席,两人行职级上差了半级,执行任务时傅声拥有说一不二的最高权限。
&esp;&esp;过了好久,傅声都没有回答。倒是阁楼里花店老板咳嗽着,狼狈地率先嘶声道:
&esp;&esp;“你们但凡还有一点人性就该放了我的孩子,我儿子是无辜的!”
&esp;&esp;“一群军政府的恶犬,难道你们连最基本的良知都泯灭了吗?!”
&esp;&esp;“我就是死,也要诅咒你们下十八层地狱——”
&esp;&esp;有人听不过,拿什么东西把男人的嘴粗暴地堵上了。花店老板凄厉地呜呜呼号着,衬得楼下像死了一般寂静,有人已经两腿打颤蹲在地上起不来,还有的瘫坐在架子后头喃喃自语:
&esp;&esp;“别杀我,我不是新党人,只是路过买花,我什么都不知道……”
&esp;&esp;楼下唯一的一个知情人此刻站在楼梯下方,紧张揪着他的胃,令他翻江倒海的几乎要吐出来。
&esp;&esp;压抑仿佛令这个小小空间里的时光静止了。
&esp;&esp;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裴野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时,他听到傅声轻轻地、平静地命令道:
&esp;&esp;“开枪吧。”
&esp;&esp;砰砰两声枪响,楼下的人皆是浑身一震。楼上单薄的地板上响起咚咚两声子弹壳落在地上的脆响,紧接着是某种敦实的血肉倒在地上的厚重闷响。
&esp;&esp;无论怎么数,都只能是两个人。
&esp;&esp;裴野的手痉挛似的抽了抽,手里的紫罗兰掉在地上,纸包的花束在地面弹了弹,震碎的花苞散落一地。
&esp;&esp;楼上传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有心理素质差的已经捂住嘴跪倒在地上干呕起来。裴野扶着楼梯扶手才勉强撑住身子,他攥住栏杆,用力到指节青白。
&esp;&esp;楼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动静,透过扶手传来的震动,裴野似有感应地抬起头。
&esp;&esp;七组的人正陆陆续续从楼上走下,最前面的人正是傅声。
&esp;&esp;很久很久以后,裴野都忘不掉那一天傅声的样子。
&esp;&esp;傅声高挑修长的身影从墨汁般的阴影中走出,楼下灯光照亮他一尘不染的制服与冷白的面容,连一丝火药味和血迹都不曾在身上留下,黑色短靴踏在年久失修的楼梯踏板,步履从容不迫,叩响在楼梯上的每一步都残酷如死神的倒计时钟声。
&esp;&esp;楼梯间很暗,可傅声的眸子如古井无波,唯有瞳孔折射出一丝冷血动物般深冷的光。
&esp;&esp;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傅声的代号叫作猫眼。
&esp;&esp;傅声边走边环视楼下已经吓得失了魂的人群——说是环视,他的头几乎没有动,只是缓缓转动眼球,像是农场主在凭心情挑选待宰割的家畜。
&esp;&esp;等走到剩下两级台阶时,傅声站住,抬起手一边摘下手套,一边沉默地继续望着剩下的人。
&esp;&esp;裴野就在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可傅声根本没给过他哪怕一个眼神。
&esp;&esp;“如果有人把今天的事乱说出去,”傅声垂着眼帘扯下紧绷的手套,翻了翻手腕,伸长五指活动几下,手背上细长的掌骨筝开苍白的皮肤,如流动的琴弦般一阵起伏波动;他说话声很轻,可整个一楼都能清楚听见,“——与楼上的人同罪。”
&esp;&esp;傅声握着手套,仍没抬眼,声音冷得淬了冰:
&esp;&esp;“各位的脸,我可都记住了。”
&esp;&esp;屋内空气一僵,不知是谁带头唯唯诺诺地说了句不敢,店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告饶声,傅声身后赵皖江挥挥手喊了句都快滚,满屋子人顿时作鸟兽散。
&esp;&esp;只有裴野还傻傻地杵在原地,他看着傅声,好像自己第一天认识他。
&esp;&esp;终于,傅声微微转过脸,目光短暂地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眉心微蹙,语气沉了沉:
&esp;&esp;“你不走,是打算陪他们一起上路?”
&esp;&esp;裴野哦了一声,松开抓着栏杆的手,嗓音还颤抖着:“好的,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