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
……
在都水司默默观察了十几天,段之缙终于弄明白了都水司郎中的工作。
都水司主要的职责就是稽查、估销河道、海塘、江防、沟渠、水利、桥梁、道路工程经费,督查各省修造战船、渡船及其他各种船只并核销河防官兵俸饷,这也是都水司最要紧,最能体现权力行使的差事。
修造祭器、乐器,办理册、宝、诏书、敕书、印轴、玉牒柜及各省印刷官书,征收船、货税及一部分木税,还有各窑藏冰的收发等杂事也是都水司来做,但这却不是要紧的差事了。
在都水司“学习”的日子里,有关钱粮奏销的活,一律不用段之缙干,朝廷要打造柜子,礼部要祭器乐器,夏天要发冰祛暑,这样的事情却跑不了段之缙,偶尔还得跑跑外勤,视察永定河的桥梁。
段之缙没有一句怨言,好似不打算升迁了一般,每天都急着跑回家,看看沈白蘋如何,学学怎么抱孩子哄孩子,还拿着珠珠做实验,把珠珠哄得看着二叔就笑,连自己亲爹都不亲了。
四月初八日清晨,人还在床上躺着睡觉,沈白蘋便突然发动了,即便段之缙预演过无数次,事到临头还是懵了一瞬,然后赤着脚跑出去叫稳婆。
稳婆两个月前就住进了隔壁,此时不见丝毫慌张,镇静地吩咐奴仆烧水,不到一刻钟便把卧室布置成了产房,看段之缙还在这里杵着,说道:“大人不要在这里呆着了,你在这只会添乱,还要人注意着你,快快出去。”
沈白蘋咬着牙,满头汗水,“二爷,你今天还当差,现在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快去工部点卯吧。”
段之缙才回过神,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力抓着稳婆,低声但不容辩驳地吩咐:“万一有不测,孩子娩不下来,你们就用剪刀把孩子剪碎取出来,千万要保大人。”
原本镇定的稳婆吓得呆住,哪里听过这样的事情?
段之缙见她不答话,又厉声催问,直到那稳婆应下来,自己胡乱穿上官服往工部赶。
但他不是来当差的,是来请假的。
妻子生产请什么假?杜谦骂他不知所谓的时候,段之缙直接跪倒在地,也不知怎么了声泪俱下,“大人,下官二十五六岁,第一次有子,万望大人体谅!”
杜谦一惊,二十五六岁才有孩子活下来的不少,但段之缙这般妻妾头一回有孕生产的却鲜少,刘审在旁边啧啧称奇,劝杜谦道:“大人,年近而立头一回做父亲实在不易,况且现在核销的事情不紧,都水司差事也不多,叫他回去吧。”
杜谦这才答应,等着段之缙回去的时候,生产刚刚开始,屋内俱是沉闷的呻吟。
段之缙在外边大喊:“蘋儿,我在外边呢!尚书大人叫我回来守着你,你安心生产!”
沈白蘋说不出话,但心里好受许多。
孕期保养得好,沈白蘋连灌了两碗参汤身上气力也足,她又是二十五岁产子,骨架也全都长成了,这个孩子便没有太折磨人,刚过未时就娩下来,才五斤多点的男孩儿,剥皮猴子一般,看着够可怜的。
段之缙终于松下一口气,在门外转悠了半天,此时扶着门框脱力坐倒在地。
等着再进去的时候,孩子已经被乳母抱走了,沈白蘋沉沉睡着,段之缙就坐在脚踏上,握着她的手。
生产的时候顺利,又没有养育孩子的麻烦,即便这里的条件没有现代好,沈白蘋也恢复得不错,只遗憾养身子的时候错过了霓丫头的婚事,不过人家就住在前街,三日回门的时候还来看小侄子,把个大金锁挂在孩子脖子上,压得孩子嗷嗷哭,又赶紧拿下来。
“他有名字没有?”
段云霓又去逗哥哥哄好了的孩子,那孩子一言不合就开始哭,闹得段之缙头大,嗔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去?宋征舆不找你吗?”
“呸!背着我上轿的时候说得好,叫我天天回家来看,现在闹了你儿子哭,就叫我去‘别人家’了?”
沈白蘋怕他们两个再吵得孩子哭,说起孩子的小名,“叫锁儿,把他的命锁住。”
这孩子生下来才五斤多一点儿,做母亲的还是有点儿担心。
段云霓就把手里的金锁扔到小摇篮里,提一下衣裙朝着哥哥睨一眼,“好二哥,我这就去找宋征舆了,别碍了你的眼。”语罢提步就走,段之缙追两步问她明日还回不回家,就听段云霓远远地喊:“在家吃了晌饭就来!”
处理完了这一档子事儿,段之缙终于有心思去想工部的差事,如今该学的也都差不多了,虽然不知道这三位郎中忙什么,但既然他们忙,自己也帮帮忙。
这一日,段之缙照例看了冰窖的藏冰,去找江通商量参与核销钱粮的事情,那三人面面相觑,祝严法笑盈盈道:“段大人,这几日有你的信?”
“我的信?”段之缙不知他提起这个事情作甚,何况有没有信,他如何知道?
“应当没人给我寄信。”
江通笑道:“段大人,如何没有?只是不能寄到部来,我给你提个醒,记得回家收信。”
“眼瞧着今年的天热了,冰敬也来了。今日我腆着脸教导你一些官场上的门道。你之前在理藩院行走学习,也没有三敬能领,今日是头一遭。”
三敬,就是冰敬、碳敬和别敬,地方官给京官上的孝敬,段之缙早就问过邹文,这钱能收,但是江通如此郑重其事,倒显得奇怪了。
段之缙道:“江大人,我是个胆子小的,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没那么那么大的本
事,如何能收人家的孝敬?”
“哎,三敬也算是朝廷的成法,你不收岂不是不合群?况且地方官员的心意你不能不领,人家不求你做事!况且受脏法还在,若有事相求而送礼,我们断断不会收。”
段之缙心下嗤笑。
不替人办事就不算是受贿了?
但是京官清苦,拿冰炭敬也是情理之中,说到底是朝廷制度有错,哪能强求人不吃饭不喝水呢?
江通又道:“段大人,还是年纪小的享福啊!你瞧瞧你,差事办得最少,但是孝敬一分不少拿,祭器、冰窖和巡查的差事繁琐些,麻烦些,但是轻易不出错,也不用担责任。日后你就干这个差事可好?”
这下肯定了,绝对是有猫腻,段之缙回道:“江大人老当益壮,我们这些后辈却不能不思进取。这些日子我去司下各处详问了,各位大人所办差事晚辈熟悉一番也能上手。”又提议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叫我来为诸位分担一些如何?”
江通却胸有成竹道:“我们的差事不好做啊,若有员外郎、经承他们找你,那你就做吧。”似乎料定了,不会有人将公事交给他做。
果不其然,除了杂事,无一人将正经的差事递给段之缙,去问其他郎中要,人家也只笑着说你还年轻,还得学习学习。
不过没关系,工部核销的再好,也得找户部支钱,段之缙下了值就去户部搬救兵,求邹文这个户部郎中在审批户部文书的时候驳回,看谁拖得过谁。
段之缙一边给邹文倒水,一边说:“这事儿怪得很,我还记得刘审大人说都水司的差事不忙,既然不忙,都水司的司官每日忙忙碌碌地干什么?必然有猫腻。”
邹文回道:“这倒是可以,必叫你干上这个差事。不过我也有事情求你,现在我们王爷想要用巡捕营的兵力,我想你的脑子这样活,应当能想出办法。”
巡捕营有九门提督长官,段之缙道:“方醒任九门提督,这可是舅舅家的人,还不好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