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妨,段之缙自己有人看顾,他在京中的家眷呢?
一但父母受伤,孝子总要在身边伺候,倘若这都做不到,凭什么科考,又何以为官呢?若是再倒霉,丧母可是要守孝三年的。
过了两天安生日子,转眼就是腊月二十二,因为明天是小年,下午钟响国子监便放假,方叙墨送段之缙回家。
临别时,方叙墨握着段之缙的手担忧道:“允升,就算是在家也要小心,若有事就叫王章、琼香他们去方家找我,门房我都嘱咐过了。”
段之缙攥了攥他的手,“若是有事我一定找你。”
第二天一早,段家里里外外地闹了起来,奴才们忙着扫尘,几个老嬷嬷供奉上灶王爷,小白盘里供着各色饽饽,又有半人高的灶糖塔。
姨娘还叫买了一些小糖瓜,上边撒着芝麻,咬下去嘎嘣脆,还带着麦子和油脂的香气,越嚼越粘,差点把牙拔下来。
段之缙不出门,就跟着沈白蘋在屋里剪窗花,沈白蘋瞧了瞧墙上挂着的弓箭,仔细描了一个花样出来,连上边的八仙寿字纹都栩栩如生。然后拿着专门剪窗花的小剪子,红色的纸屑簌簌而下。
段之缙还抿着唇描一只倒悬的大蝙蝠,谐音“福到”,花纹极为繁琐,描完后小心为上,用小刀一点点刻,绝不冒险用剪刀剪。
段之缙刚刻完翅膀,沈白蘋的“弓箭”已经剪好,展示给丈夫看。
“怎么样?”
“剪的真好,这个寿字也好,只是剪弓箭的图案做什么?”
沈白蘋回道:“弓就是‘功’,要你这次会试‘有功而返’。”
段之缙更是喜欢,拿着仔细地端详,沈白蘋吩咐人去调浆糊,跟他说道:“等会儿把窗花贴在窗外头沾个喜气。”
“还是别了,贴到外头容易坏,白废了你的心意。”段之缙从小匣子里摸出一个香囊,“先贴在纸上,放到这里边呗。”他拿过调好的浆糊,以笔为刷在窗花背面轻扫,然后贴在一张厚实的纸上,叠好放在香囊里,挂在床头。
“这样就好了。”
……
王虞指挥着家里的奴才收拾了一天,连鞭炮都没功夫放,等到晚上用了晚饭,外边的鞭炮声已经不绝于耳了,她连忙吩咐小厮把采买的东西往门口摆。
几个人来到家门口,王虞把手里的香塞给段之缙,吩咐道:“往年都是叫奴才点火,今年不一样,这‘头响’得你来,别害怕,点上了赶紧跑回来。”
放炮,这有什么害怕的?段之缙叫小厮把鞭炮挑起来,捻住引线凑向烧红的香头,引线点着后被迅速抛开,霹雳巴拉的爆竹声瞬间响起。
之后是放烟花,现下的烟花种类可不少,有只管听响的,叫“响炮”,不升空在地上窜的叫“地老鼠”,起火中带炮连声的叫做“三级浪”,段之缙放的这种有花草人物造型的叫“花儿”。
一点火,众人跑到门前,离着街道老远,“九霄环佩”在夜幕下炸开第一重紫色的花瓣,因为火药中搀着“棉花屑”。
第二发“玉堂春”已经呼啸着窜上天际,迸出耀眼的白光照亮了整个夜空。
除了他们家,别人的烟花也在天空中炸开,夜幕像是一张黑纸,画满了转瞬即逝的花朵。
正在大家谈笑风生的时候,段之缙余光扫见一团东西,闪着一点火光直扑王虞门面,几乎是下意识地用袖子挥出,但闻砰的一声,雪白搀着深浅不一的红色,棉絮在空中飞舞。
“啊!”王虞看清发生何事后,惊叫中带着哭腔。
肾上腺素退去,炸开一样的疼痛在皮肉上传递,段之缙压住吼中的呻吟,看向自己的右臂,碎布沾着棉絮贴在有些焦的皮肉上,他突然感到有些目眩,强撑着叫小厮把门前爆炸后的残屑都收集起来,一下子昏了过去。
“快叫大夫!快叫大夫!”
这一行人吵吵嚷嚷地回到内院,大夫匆匆赶来,观察一番后欣喜道:“万幸万幸,应当只是被冲击炸伤,烧伤倒是不严重,敷上我这清凉膏,又恰逢冬季,两三个月即可痊愈。”说完用凉开水冲洗伤处,段之缙被痛得苏醒过来,里衣都被汗水浸透。
他眼睁睁看着大夫将要把药膏往患处贴,现代人的本能叫他收回了手臂,问到:“这伤口洗过了吗?”
“这还用问?”
“用什么洗的?”
老大夫如实回答。可这样的开放性伤口仅用凉开水清洗可不行,外边的空气脏得很,又有棉絮和布料粘连过皮肉,虽然冬季不容易发炎,但决不能掉以轻心,段之缙吩咐王章出去买烧酒,老大夫以为他怕疼,安慰道:“不用饮酒止疼,我这药里有冰片,抹上去清凉得很,一点儿都不疼。”
语罢就要往段之缙胳膊上涂,被一把拦住。
“我是要用酒冲洗伤处。”幸好蒸馏酒的方式早在元朝便出现了,虽然此间的酒定然达不到医用酒精的浓度,但是聊胜于无。
老大夫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你得疼死了!快别自作主张,叫我为你敷上药。”
这性命攸关的事情段之缙是不听劝的,等着烧酒拿回来先在手心处倒了一些,酒液很快挥发,说明的确是烈酒,段之缙这才咬牙往手臂上倒。
酒液一沾患处就疼得他拿不住酒坛。
千种蚁在肉上咬,万种蜂在皮上蛰,莫过于此。
这种事儿自己干不了,段之缙将酒坛递给大夫,唇色惨白,求道:“大夫,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你再帮我清洗一遍。”然后叫琼香给自己准备一条干净帕子咬在嘴里。
沈白蘋泪巴巴地搂着他的脑袋,叫他埋在怀中,轻轻擦着汗。只是汗越擦越多,还带着沈白蘋的眼泪。
终于冲洗完了,等了一会儿叫酒液挥发,伤处的肉都有些浮肿,成粉白色,大夫这才把药物敷上去,清凉的感觉压过火辣辣的疼,段之缙的牙关也就松了,大夫拿着银子离开,他立刻叮嘱王虞:“母亲,天一亮就去顺天府报案。”
说完,吩咐王章把方才收集的炮仗纸屑都拿过来,当着自己的面翻捡。
王虞此时也察觉到了不对,“这是怎么了?难道有人故意朝我们扔炮仗!”
段之缙一边看着纸屑,一边回道:“可能吧,反正先跟顺天府的人说,我也先查看一番。”
找来找去皆是红彤彤的炮仗纸屑,并无奇特之处。
但段之缙知道,一定是有人在搞鬼。
炮仗所用的火药和军用火药是不一样的配比,前者硝的比例降低很多,就是为了降低杀伤力。今日扔过来的东西并不是很大,明明已经被自己甩了出去,却仍然炸开了层层棉服炸裂了皮肉,这不是取乐的炮仗应该有的威力,恐怕是军队里用的□□。
冥冥之中的预感,段之缙明白恐怕又和葛观澜有关,只希望方才有人看清了行凶者的长相。